他胆子虽小,头皮却硬,烧了讯示字条,便去庖房找夜宵吃以壮胆。
陶秀才心事重重站在砧板前,手中悄自磨刀。徐覆罗轻拍一下他的肩膀,秀才抄刀后刺,两人同时骇一大跳。
“徐兄弟,”陶秀才见他跌坐在地,短吁一口气,“你怎么像山魈野魅一样?”
徐覆罗有所顾忌,陶秀才转柄递上杀鱼刀,他没接刀,默不吭声起身绕走。
团头铁勺在手,舀鱼汤尝过一口,递给他示意。
徐覆罗摆了摆手,这时有个刺面汉子拱进庖房,见有三人在,露齿挑衅道:“狗怕下腰狼怕套,帘上画道白圈,吓唬谁呢?”
“黑脚,”团头不为所动,“又来偷东西吃?”
“没这回事!”
黑脚手长,极快地摸了一块酱牛肉。太牢肉上珍,仇大将张口就是活的无底洞,团头还不知他喂鱼去了,横勺洒了黑脚一脸滚烫的鱼汤。
陶秀才没来及通气,暗叫糟糕。
黑脚捋一把脸,冷冷道:“你要是能烫掉我脸皮上的大金印,老子巴不得你泼!”
他箭步前蹿,余光一闪,就见陶账房露出杀鱼刀。
黑脚斜肩一顶,杀鱼刀飞脱,沉闷地楔上圆桩的案板,陶秀才胸口剧痛,踉跄后退。
徐覆罗骤惊之下,冲过去扶人。黑脚直腿一蹬,两人皆被踹去了墙角。壁间崭新的挂镜,左右晃荡。
这三步招式不过一瞬,没等团头闪身,黑脚就从后死死勒起了他的脖颈。
料匠的手臂油亮紧实,有如一副铁打的枷锁,同时取刀扎他。团头两脚扑腾,手中长勺咣当一声砸地。
徐覆罗高举案板过头顶,威吓道:“大胆,你还敢再犯人命状子!”
“你要砸我,还喊一声?”
黑脚从牙缝里挤出冷笑,他甩掉团头,回手就跺了徐覆罗一腿,踹得他喉头腥甜。
眼见团头没了活气,徐覆罗虾成一团,陶秀才噤若寒蝉。这时两个光脚的料匠,押人丢进庖房,低声道:“只剩下舵盘和乔屋!”
“同富贵,叛者杀,谁也别想反悔!”黑脚扬眉吐气。
地上两个水手捆得蚕蛹一般,门外,多宝气急道:“小畜生,敢咬我!”
他捉住虾皮的后心,重重地砸进庖房。穷蛇探头一看,皱眉道:“死的扔了,活的绑成一串,丢进水密隔舱。”
两名料匠听命执行,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先将团头抛下江,后用缆绳把这帮失势的人五花大绑。
一个浪头卷起,船升又坠,挂镜噼啪坠碎。
多宝扶墙道:“哥,先藏这吧,免得船底漏水,尸体堵了水密隔舱。”
“也行,你守住喽,”穷蛇振臂一挥,“剩下的兄弟,跟我去杀火长和宦官。”
四条料匠黑压压地走了,郑子虚手下的艄子尽被缠成一串蚂蚱。多宝抄起擀面杖,挨个试探生死。
徐覆罗喉头血气冲舌,又吃一记闷棍,多宝呱呱地拍他脑袋,嘿笑道:“还装死呢!”
他默不作声,手指在背后摸到一块碎镜子。
“这样吧,”多宝突发奇想,“我娘吃斋念佛,我也网开一面,你们只要杀一个自己人就能活。划子已经凿漏了,没处可逃的,快选一个,叫我练练手。”
两个蚕蛹似的水手当即死死盯住虾皮,陶秀才口中缠布,嗷嗷怒怒。
他将虾皮朝徐覆罗的方向挤,徐覆罗一下割破手,气息顿窒,死死攥住冒出的鲜血。
多宝抄起杀鱼刀,朝虾皮努嘴,弯腰递刀,劝道:“陶账房,我饶你一命,你来杀吧。”
他将刀尖对准右侧,横握在陶秀才和虾皮之间,那两名水手拱肩来撞,刀尖直逼小孩皮肉。
虾皮汗流浃背,埋头朝徐覆罗怀里钻,徐覆罗一股脑儿蹭地,使劲带他后撤。
这一串蚂蚱拱来撞去,荒唐狼狈不堪。
多宝看得有趣,得意极了。他歪招频出,催道:“快呀,海上杀人不犯法。要不是女人上船招惹晦气,你们何必沦落至此呢?”
虾皮无声哀鸣,尖刀没入他的后心,头颈软垂垂一吊,正好撞得徐覆罗割破绳索。
陶秀才呆若木鸡,多宝拍手称快:“不识抬举!手上沾血,才跟咱们一伙,这事儿没法回头!”
徐覆罗两手血迹斑斑,藏在臀后伺机而动,忽然一愣。
陶秀才向他投来绝望的目光,心想:“我杀人了,再没法正当活着,你也杀了谢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