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宝玉的话,真是自幼以来闻所未闻,于是浅笑道:“按二哥哥的说法,我倒是不入流的很了。”
“林妹妹这话我可不敢当,天底下哪个能比林妹妹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呢,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记:‘贵妃每至夏月,常衣轻绡,使侍儿交扇鼓风,犹不解其热。每有汗出,红腻而多香,或拭之于巾帕之上,其色如桃红也。’说杨贵妃红妆之重,连擦汗的帕子都染成了红色。杨贵妃虽美,却比妹妹差了很多,如今妹妹竟是天然去雕饰的美呢……”宝玉这里正说得尽兴,却不料黛玉早就撂下脸来。
“二哥哥!你这是什么话?”黛玉一边拿帕子拭着泪,一边站起来就往外走。
探春忙上前拉住,回头对宝玉说:“二哥哥,你得罪了林姐姐,还不快点来赔不是呢!”
宝玉早就唬了一跳,忙忙的上来作揖,一边又道:“好妹妹,千万别生气,饶了我这一遭吧,我原是糊涂了。妹妹别跟我计较。”
黛玉因被探春拉住,前面又有宝玉作揖行礼的,自然不好再去告诉,只心里万般的委屈,又不知从何处发泄,于是泪水更加汹涌,转头去到床上掩面而哭。
这里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外边有人轻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怕不是宝兄弟又说了什么疯话吧?”
众人回头看时,却是凤姐儿摇摇摆摆的走了进来,手上还扶着一个小丫头。
“二嫂子来了。”探春先起身笑道,“这不是嘛,二哥哥言语莽撞,得罪了林姐姐,正在这里赔不是呢。”
“我说宝兄弟也是的,林妹妹出来乍到的,你不说处处关心呵护这点,反而惹她生气,真是该回了老爷去,叫你结结实实的挨一顿打。”
黛玉听了,又怕凤姐儿真的告诉了舅舅,宝玉挨了打,反而显得自己不好,于是忙回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
幸而王嬷嬷早就听见黛玉哭了,进来劝解,见黛玉这般情景,知道是不想多事,于是笑道:“二奶奶的话过了,我们姑娘同宝二爷原本是小孩子家,闹几句口角也是有的,何苦又去跟舅老爷添那些麻烦。他们小人儿家互相摸不准脾气是有的,常了就好了。”
凤姐儿本就是在老太太房里,听见了这边有动静才过来瞧瞧的,一心只想把事情劝开了并不为别的,因而借坡下驴的笑道:“妈妈的话原是不错的,只是这样未免委屈了林妹妹,素来宝兄弟是被老太太给宠坏了的,林姑娘何曾见过这样的人呢,也怪不得妹妹生气。”
众人听了都说很是,宝玉的脾气也该改改了。
一时黛玉方止住了泪,凤姐儿又歪派了宝玉一些话,方拉着二人同探春惜春往贾母房里来。
一时大家都陪着贾母玩笑了一会子,便到了晚饭的时间,凤姐儿早就撑不住,自回去了。这里黛玉因宝玉说了那些有的没的混账话而心里不痛快,也没怎么吃饭,便辞了贾母回房里来。贾母便有嘱咐人去厨房再熬点细致的粥给黛玉送到房里去。
紫鹃因对此时黛玉的心情心知肚明,便打发小丫头们都下去了,又跟王嬷嬷和雪雁说自己会劝好姑娘的,叫二人只管去忙自己的事情。
黛玉因心情郁闷,便临窗而立,迎着窗外吹来的微风,想着自己在家里时父母兄弟团聚一堂的和睦情景,不免又掉泪。
紫鹃关了房门,走到黛玉的跟前,一边搀着黛玉到床上去,一边劝道:“姑娘才来,原是不知道二爷的毛病,才这样伤心,日子常了姑娘就知道了。宝二爷从小儿都不招5老爷待见,每回见了总要呵斥几句,重了还要打板子,姑娘可知道缘故?”
黛玉摇摇头说:“这却不曾听说过,只知道他原是很怕舅舅的。”
紫鹃一边拉了被子给黛玉盖好,一边笑道:“宝二爷周岁那年,府上都兴高采烈的办了一次抓周,什么笔墨纸砚,金银算盘大家都准备的很齐全,原也是丫头们胡闹,便把一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也摆上去,姑娘猜怎样?我们这个周岁大的二爷,千不挑万不挑,单单抱着胭脂盒子不放手。惹得老爷生气的说他将来不过是‘酒色之徒’,从此便不喜欢他。只有老太太和太太原是见他生的可爱,又生的单弱,况且家中人丁原也不旺,珠大爷又早早的去了,才对宝二爷百般溺爱。如今他在姐妹们中间,那一天不生出些故事来?有老太太和太太护着,家人也不能奈何于他,姑娘若是听了他这些疯话便伤心,将来眼泪还不掉一大缸呢。”
黛玉听了紫鹃的话,方明白为何迎春探出等人每每见宝玉做事放诞无礼只一笑而已。于是叹道:“偏我又来了这里,少不得忍过这几年,也罢了。”
紫鹃笑道:“姑娘多想开些吧,如今我们府上的丫头们都悄悄的称宝二爷是怪才呢,他呀,就专会在这些女孩子用的东西上下工夫,将来还不知怎样呢。”
黛玉听了,也不禁失笑,想自己从小被父亲当男儿教导,立志要做一个不一样的女儿家,如今自己的志向还没达成,倒是先见了一个不一样的男儿家。
一时紫鹃便服侍黛玉睡下,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