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朝廷圣旨下来,因贾赦贾珍身为朝廷命官,不思进取,纵容家人胡作非为,判失职之罪,削去贾赦贾珍世袭之职,贬为庶民;贾政年迈无用,教女无妨,削职,贬为庶民。贾府所有家产一并抄没充公,其祖茔附近田产原是贾家族人共有,不与充公,准贾府一众族人迁回原籍祖茔附近,或耕种,或读书,将来只凭科举入仕,永无世袭之说。
林安在大观园的嘉荫堂想黛玉回禀完了上面的事情,便立在那里,等候黛玉的吩咐。
黛玉一皱眉头,问道:“怎么没有对元妃,二舅母和凤姐姐的旨意?”
“元妃娘娘如今在冷宫里关着,至于二太太和琏二奶奶,如今都在薛家的宅子里住着,再也没露面,皇上上个月便下旨,叫九省检点王子腾回京述职,至今尚未见王子腾进京,只怕是有什么变故,也说不准,老奴以为,王氏姑侄的事情,可能要等王子腾回京之后才能定罪。”
黛玉点点头,心想是的,自己这一回来,让皇上有些掣肘,听前面的旨意,皇上似乎是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个人都是罪有应得,唯独怕此时牵连甚多,王子腾在外手中握有兵权,到时候万一兵变,又是一方百姓之苦。
哎,一国之君,便是有着许多难处。
然王子腾就真的心甘情愿进京来引颈待罪吗?只怕就未必吧,他手中既有兵权,便应该早就知道京中之事,这回京的路,只怕未必就这么痛快。
黛玉想至此处,便问林安:“管家林义现在在什么地方?”
“回主子,林义因咱们再陕西那边的生意有些周折,已经在西安停留了半月有余,只怕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恩,叫他打探王子腾在西边的情况,有了消息,尽快报来。”
“是,奴才这就安排人去办。”林安躬身答应着下去。黛玉一人歪在榻上陷入沉思。
几日后,大红帖子送到了潇湘馆,北静王府已经择定了成婚的日子,便定在九月初九,取天长地久之日。小公主斓彩和梅家大少爷梅世清,郡主宝琴和梅家的二少爷梅世泓的亲事也定在这一日,九月初九这日,皇家有三桩喜事,这可是亘古没有的乐子,玄泽一一赏下了嫁妆等物,宫里和北静王府,梅家和大观园林家全都忙的热火朝天。王嬷嬷和林安等人因见日子离得太近了,便抓紧准备嫁妆嫁衣等事宜。每日忙乱不堪,黛玉的起居饮食一应琐事便交给了紫鹃全权料理。
这日黛玉早起吃了饭,因记挂着今日是朝廷官卖贾府奴婢的日子,便叫紫鹃拿来一套男装换上,带着雪雁紫鹃二人,悄悄的出了潇湘馆,往闹市街走去。
高高的台子上,打起了帐篷,好像有杂耍一般,台下沾满了看热闹的人,你拥我挤,人声嘈杂。黛玉带着同样男装的紫鹃和雪雁悄悄的站在边上,静观台上的情况。
官卖还没开始,上面的当差的衙役们都分列两旁,后面支持台上放着三把椅子,犹自空着。
“紫鹃,什么时候开始?”黛玉轻声问道。
“快了,”紫鹃抬头看看日头,“姑娘别急,应该就快了,云姑娘不知会不会也在里面,抄家那日,她正在老太太房里,哎!”
“亏得老太太平日那么疼她,怎么在关键时刻,都不知道替她说句话,一个住亲戚的大家小姐,竟被当做丫头关起来,怎么那个宝姑娘倒是先脱身了?”雪雁在边上不满的说道。
“都闭嘴吧,这是什么地方?”黛玉心里烦躁,便让她们二人住嘴。
雪雁和紫鹃对视一眼,都不敢再说话。
不一会儿,果然台上响起了锣声,紧接着便看见一个个丫头都被带出来,原来的华服丽赏全都不见,清一色的青布上衣,白布长裙,大家都披散着头发,一字排开站在那里,总有一百多人。
黛玉在雪雁耳朵边上嘱咐了几句,雪雁便点点头,慢慢的往前挤去,直到台子跟上,方立住脚步。
女眷们按照年龄从小到大依次站好了,年龄小的站在前面,年龄大的站在后面,每排二十多人,总共站了四排。站好后,便听见一阵鼓响,便听衙役们喝道:“大人到!”
站在台下的人们因被台上的女仆们挡住了视线,看不见那所谓的大人是谁,黛玉便问紫鹃:“听说没听说哪位大人主持?”
“是姑娘原来的老师,贾雨村大人。”紫鹃小声说道。
“怎么是他?他原来不是得舅舅的巨举荐才做了应天府的主事吗?”
“人心叵测,如今这位贾大人可不是当初的贾先生了。”
黛玉听了,眉头皱起不再说话。
便听见上面的人喊道:“官卖原宁荣二府的女奴,前面第一排,十至十五岁女童,卖身银价十五两起,开卖!”
首先被拉到最前边的是十几个十来岁的女孩子,雪雁一眼便看出来,那是当年买来唱戏的女孩子们,台下的人原是看热闹的人居多,大半都是平常百姓家,此时都在指指点点,评说这个脸蛋好看,那个眉毛眼睛好看的,真正要买的,没有几人,雪雁瞧瞧左右无人说话,便喊道:“十六两银子一人,十二人我全要了。”
“好!痛快,这几个毛丫头虽然还小,但好好调教调教,将来也都是不错的丫头们,这位小公子买了,十六两一个,一共十二个。总计一百九十二两银子!”
雪雁在怀中拿出了二百两的银票,交给当差的,说不用找了,剩下的那几两银子给弟兄们吃茶吧,当差的高兴的道谢,那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便被带到一边。
接着过来的是三等丫头小鹊、小红、小蝉、小舍儿,篆儿,翠墨,彩屏、彩儿,彩云、彩霞,绣鸾,秀凤十二人,远比唱戏的女孩子更懂规矩,会些针线,又大两岁,多以官卖纹银二十两。
雪雁看看左右,有人出到二十二两,便冷冷一笑,喊道:“每人二十五两,我全要了。”周围便一片哗然,站在雪雁身边的百姓们都纷纷回头看雪雁,只见这小爷玉面春风,齿白唇红,俊美异常,都以为是哪家豪门公子的贴身小厮,拿着主子的钱为主子办事罢了,贫寒之人都慢慢的离他远一点儿。
“好!这位小爷,二十五两一人,一共十二人,共计纹银三百两!”
雪雁便从怀里逃出了三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当差的,那十二个丫头便被带到了芳官儿等人那边。
后面又有十二个丫头过来,依然是被雪雁买下,如此一连串的,雪雁不多大会儿的功夫,便买下了六十名丫头,眼看着台上年轻的丫头快没有了,剩下一些婆子,没什么好价钱,也没什么好热闹看了,台下的围观者便有些没耐心的,只散去了。
最后的几个大丫头,被拉到前面,雪雁看时,正是:珍珠、琥珀、玻璃、翡翠四个贾母身边的大丫头,还有宝玉原来身边的麝月,秋纹,碧痕,春燕,檀云,四儿等六人,还有凤姐儿原来身边的丰儿,尤氏原来身边的小丫头银蝶一共十二人,却要卖三十两银子,雪雁因奉黛玉之命,要全部买下,所以便喊出了三十五两一人的身价,意图向刚才那样,顺顺当当的交上银子领人,谁知后面不只是谁,高声喊了一句:“慢着!”众人便一愣,雪雁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富家公子,一身紫色宫绸箭袖华服,手里拿着白色水墨画折扇,身后跟着两个家童,正微笑着站在那里,指着台上的十二个女子笑道:“四十两银子一个,我全要了。”
雪雁不禁一皱眉头,正不知这人是谁,便见当差的忙上前施礼,陪笑道:“小的给小王爷请安。”
那人看都不看一眼,只斜着眼儿看着一脸愤然的雪雁,笑道:“怎么?这位小兄弟有意见?小王来了好一会儿了,见这位小兄弟出手大方,一口气买下了六十个大小丫头,真是好手笔呀,敢问小兄弟高姓大名?”
“不敢,我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小厮下人,不敢跟忠顺王府的小王爷称兄道弟,只因我家主子有事,需要一些奴才使唤,所以叫小的来此,买几个大户人家使用过的丫头,好省些调教的功夫银子,不知小王爷有何见教?”
“如此说来,你家主子爷够阔绰的,一下子买了六十个使唤丫头还不够,还要买这几个?”
“这是主子的事情,咱们做奴才的,不敢多问,还请小王爷海涵。”
“恩,你倒是个懂事的孩子。”忠顺王世子见雪雁巧笑倩兮,却又女儿家的风流媚态,心中不禁酥了,便把台上那几个大丫头都丢在了一边。
边上黛玉见此情景,便叫紫鹃上前去,以五十两银子的身价,买下了最后这几个丫头,剩下的婆子们便由她们去了,然后便跟雪雁使眼色,让她尽快摆脱忠顺王世子,打道回府。
这里雪雁看见紫鹃把事情都办妥,心中便没有了挂碍,有心戏弄这位忠顺王世子一番,便故意柔媚一笑,对着忠顺王世子说道:“谢小王爷夸奖,咱们做奴才的,可不是要多懂事些嘛?”
“恩,好孩子,你是主子是谁?”
“我家主子原不是官宦人家,只是做生意刚到京都,说了王爷也不知道。”
“噢——”忠顺王世子一听这话,便心花怒放,做生意的人,无权无势,作为忠顺王的世子,他自然不怕,“小兄弟,小王正好闲来无事,你瞧你的同伴已经帮你把差事办妥,咱们到那边喝两杯,如何?”
“小王爷吩咐,小的怎敢不从,只是还需把银钱账目跟我那一同来的兄弟们交代两声,这就跟小王爷去。”
“好,去吧去吧,小王再此处等你。”忠顺王世子说着,便看了下人一眼,下人会意,便跟着雪雁一同往那边找紫鹃去了。
一时雪雁和紫鹃二人到官差面前办完了交割手续,紫鹃早就顾好的十两大车,拉着这七十多个丫头们,往城西方向走去。黛玉和紫鹃亦跟着过去,顺便瞧一下贾母,黛玉又用千里传音告诉雪雁,小心行事,不可呈一时之气。
不说黛玉和紫鹃带着丫头们走了,单说雪雁同着忠顺王府的下人回来,又跟忠顺王世子问了好,忠顺王世子便上前来拉着雪雁的手,亲亲热热的往那边酒肆里走。
要了个雅间,忠顺王拉着雪雁落座,两个家人便站在两旁,雪雁便轻笑着,说道:“小王爷,怎么两位大哥不一起坐?”
“啊,他们?”忠顺王世子看看身后的二人,突然感到十分的碍眼,“你们到外边伺候吧,不叫不用进来。”
下人意会,便下去,关好房门。
雪雁便拿起酒壶,先给忠顺王世子斟满一杯,然后端起酒杯凑到他的嘴边,笑道:“王爷,请先干了这一杯。”
忠顺王世子此时那里还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喜得他眉开眼笑,就这雪雁的手喝了杯中酒,便顺势握住了雪雁的手。
雪雁一边笑着一边抽出手来,又斟满了酒,忠顺王世子又喝了,如此连着灌了他六杯,他便不肯喝,非要让雪雁喝一杯,雪雁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笑道:“这酒不好喝。”
忠顺王世子便拿起了酒壶,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奇道:“这是正经的女儿红,怎么还不好喝呢?”
雪雁就势把自己手上的戒指一转,便有一点白色的粉末落尽酒杯里,轻轻的晃了晃,然后递给忠顺王世子,笑道:“小王爷,来,您尝尝,可是不好喝?”
忠顺王世子见眼前的可人笑靥如花,便就这雪雁的手,把剩下的半杯残酒喝到肚子里。雪雁继续保持着笑脸,看着忠顺王世子的脸,从心里默默的数:“一,二,三……”
忠顺王世子便如被催眠一般,睡在椅子上,雪雁冷冷一笑,便上前把他身上的戒指,半指,玉佩等饰物全部解下,荷包里的银票也都拿出来,数了数,好家伙,这小子出门带的零花钱竟有三千两之多,都说忠顺王府不露富,忠顺老王爷是当朝第一阴险王爷,此话真是不假。
雪雁想了想,就这样便宜了这小子心里实在是不舒服,于是便抽出宝剑,一下下把他的衣服都划破了,看上去完好如初的穿在身上,可若果站起来一走路,乐子可就大了。
雪雁偷偷的笑了一下,便推开窗户,轻声跳到大街上,扬长而去。
到了大街上,看见穷苦的百姓,雪雁便递上一张银票,看见落魄的书生,便递上一块玉佩,或者别的饰品,不多时,便把从忠顺王世子身上掠来的东西都散光了,她便加快了脚步,往城西而去。
城西一座四合小院里,贾母的身子已经好多了,不再用药,贾政等人也已经从狱中出来,听说王夫人和凤姐都去了薛家住着,老太太等人一概不管,便与贾琏二人每人一纸休书将他们姑侄休出贾氏之门,然后将赵姨娘扶正,成正房太太,周姨娘已经跟着王夫人去了,因她没有子嗣,贾政也便随她。
唯有平儿和巧姐,如今下落不明,不知是被拐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贾琏每每想起此事,心中便十分的不快。
黛玉带着众人,在院门口下车,搭着紫鹃的手,进了院门,身后的众丫头也都鱼贯而入,个人心中都在纳闷,这个年轻的公子花了这么多银子买了这许多人来,怎么就住在这么小的一个院子里?
只听紫鹃在外边喊道:“鸳鸯姐姐!快出来瞧瞧,都是谁来了?”
鸳鸯在屋里正做针线,听见有人叫,便出了屋门,见院子里乌压压站了一院子人,前面一身男装的正是黛玉和紫鹃,便笑道:“林姑娘来了,怎么穿成这样,你们做什么去了?带了着许多人来?”
珍珠、琥珀、玻璃、翡翠四人本是贾母身边的一等丫头,因见鸳鸯出来,便都把持不住,上前去拉着鸳鸯的手,哭道:“姐姐!原以为今生再也无法相见了,只不想却都到了这里!”
“珍珠,琥珀,玻璃,翡翠。你们……”鸳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想都是旧时姐妹,再往后看看,哪个不是旧时荣国府里有头有脸的丫头们?一时忍不住,也哭起来。
“好了,好了。”黛玉在一边笑道,“如今大家都团聚了,还哭个什么劲儿,鸳鸯姐姐,老太太今儿怎样?”
“哟,瞧我们这是做什么,好不容易见了面,该高兴不是?”鸳鸯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又转头回黛玉的话,“姑娘放心,老太太因老爷们都回来了,心里边顺畅了许多,大夫来瞧过,已经不用服药了,这会儿只怕在老爷的书房里坐着呢,奴婢带你去。”
“不用了,我这个样子,也没办法进去请安,这个院子还闲着一些屋子,你去回老太太和舅舅,他们若用谁,尽管留下用,用不着的,我这就带走。
“姑娘来了,哪有就这样走的道理,好歹也进来坐坐,喝口茶再去。”鸳鸯便拉着黛玉进屋,一时贾母和贾政等人听见消息,便过来瞧黛玉,贾母一时眼花,瞧见一身男装的黛玉,便想起宝玉来,又掉了会子眼泪,众人劝了,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