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青神情木然了许久,借着现如今的状况和方才发生的种种,终于大致想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
南君迟鸢意欲纳川夺他的舍,结果阴差阳错,被他强压了过去,纳川不成反被纳,而他们一人一魔的魂魄在争斗之时,丧失了理智,大开杀戒。
而正好在不久之前,自己传讯烽火同俦所有门派,驰援临海城……
目光一寸一寸划过原野,叶长青认出了许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有的在折梅山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的在其他门派缘悭一面。
他们都曾怀着同样的信念,镇守黄泉海大封,将魔族赶出人间,保卫苍生太平。
可现在呢?
他终于明白,云逸双眼里那异样的感情是什么了。
错愕,不解,愤怒……还有失望。
今夜守城和奉命赶来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地信任着他,信任胜利终将属于烽火同俦。
不过,他让他们失望了。
是啊,眼睁睁地看着一同枕戈待旦的兄弟,把刀戳进自己心窝,换谁,能不怨怼呢?
只是,他不想这样啊!
叶长青这人好强,好到近乎偏执的程度。
他习惯以保护者的姿态自居,风霜自己扛,委屈自己忍,若是身边人平安喜乐,他会比谁都开心。
到头来,事与愿违,一切全完了。
他长长地吐出口气,那一口气中,深藏着他的灵魂和肺腑,深藏着他入道以来,所有的信仰和荣光。
他拂手去合云逸的眼睛,可是做不到。
其实不止云逸一个,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吧?满地残骸里,应锁着无数不甘枉死的英灵,目光空洞,齐刷刷地向他投射过来。
叶长青不怕死,但却怕这些带血的目光。
少年时,不知听谁说过,能以眼泪宣泄的痛楚,不是真正的痛楚。
他深以为然。
他不爱哭,也不相信哭能解决问题,受了伤,从来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暗处蛰伏,反戈一击。
可没想到的是,有生以来,他头一次有了流泪的冲动,却死活都流不出来。
丹心熬尽,唯余死灰半抔。
高垒的尸堆里,叶长青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朝临海城的方向走去,心想着翻过这座城,就是昆仑山,上面有万锋剑派,里面有烽火令主。
天道在上,判我下地狱吧。
“大人,您这是去哪里?”身后,沈画高声问。
叶长青不答,固执地向前走去。
“大人,您醒醒吧,回不去了。”
“滚!!!”他暴喝一声,手腕一翻,玄铁扇动如飓风,只是其上灌注的再不是纯净灵力,而是魔气。
沈画堪堪躲过几成,不顾身上黑袍变成碎布条的危险,欺上来挥手打开一面水镜:“叶仙君,该去该留,先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再说吧!”
叶长青本欲再打,可目光一触到那水镜中的影像,就僵住了——
惨白如鬼的面容上,其他没变,唯有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噩梦一般的紫瞳。
·
万幸,温辰其中一只眼睛,还是清澈的黑白色。
他只是半魔。
白衣少年站在尸积如山的大厅中央,地上铺了一层厚而黏稠的黑血,有妖狼的,有魔修的,还有他自己的。
他好像也是清醒没多久,手中尚提着一个刚拧下的新鲜头颅,血液从脖子的断面上淌下去,像开了的水龙头似的。
叶长青轻轻向前踏了一步。
“你别过来!!!”温辰大声尖叫,看了眼手里提着的东西,触电一样,扔下了。
血流不止的魔修头颅轱辘轱辘滚了出去,仿佛受到什么招引一样,竟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停在那双雪履之前。
“我,我不是……”他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像个落入陷阱、走投无路的小兽,声音嘶哑到能咳出血来。
“温辰,你听我说,你只是半魔,不是无可挽回的,知道吗?”前世血淋淋的场景被撕开摆在眼前,叶长青强压着声线,才没有颤抖,他向前伸出一只手作抚慰状,“对不起,我来晚了,没能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温辰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神经质地左右扫视了两下,忽然转身朝里面的屋子跑去。
“站住!”
少年脚步顿了一下,而后速度更快地冲刺出去。
“温辰,你再往前一步我废了你。”叶长青冷冷道。
“……”少年被吓到了,迈出去的步子卡在半途,雕塑似的凝固了片刻,将那一步义无反顾地落下——
然而比他动作还快的,是一道呼啸袭来的“水蛟”,穷追残寇一般缠上他身体,连胳膊带身子,紧紧绑了起来。
他怒道:“要杀就杀,别那么多废话!”
“我杀你干嘛?!”叶长青双手铁钳似的掰住他肩膀,用力晃了两下,“你还有救,跟我回去——呃!”
他手背被温辰狠狠咬住,那两排牙齿绞杀的力道,似是要生生咬下块肉才罢休!
“啪——”
叶长青震开他,反手重重一耳光:“温辰,你还是个男人吗?犯下事见人就跑,敢做不敢当?”
温辰被打得脸歪到一旁,两边嘴角同时鲜血长流——那是牙龈被灵力波震破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颈椎暴出好几声“咔咔”的脆响,像个疯狂的怪物一样,面上最初的那一点惊恐褪去,目眦欲裂地瞪着来人,泛红的眼角快沁出血来:“你听好了,我把魔郎君纳川了,我入魔了,我杀人了,我是个万劫不复的魔鬼,你快点杀了我!迟一步的话,我就出去狠狠报复所有人,夺他们的修为,炼他们的血肉,要他们全都给我陪葬!”
“……”听着他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叶长青却一点都气不起来,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我说,温小公子,你就这么喜欢找虐吗?”
他扬起血肉模糊的手背,戏谑道:“你是不是以为,咬了人就是疯狗,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被乱棍打死了?”
内心想法被戳破,温辰神情一僵,有点受不了地发起抖来。
“做梦!”叶长青恨铁不成钢,“温辰,你贱不贱,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你不好,打你骂你,你就高兴了?”
“如果有必要的话,能不能请你正视一下别人对你的好?”
“总喜欢恩将仇报,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吗?”
这质问堪比审判,每一句都戳在温辰难以承受的脆弱点上,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嗓音沙哑地不似人声:“……那你想要我怎样。”
“我想要你怎样,”叶长青所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手指摩挲着他白瓷一样的脸庞,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轻声问,“小辰,我想要你对自己好一点,别老这么别扭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嗯?”
不出意料,他不经意的温柔,让掌下人的身体抑不住地颤动。
没有连名带姓,只在名前面缀一个“小”,这其中的亲昵和关爱,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温辰今早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浑身不对劲,可这刚刚过去不到半天功夫,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被魔郎君纳川时流不出来的眼泪,突然就像决了堤一样,从那双异色的眼眸里潸然而下。
到目前为止,他所有情感好像都是假的,不论是惊恐万状,还是毁天灭地,亦或是此刻出奇的理智和冷静,都是他为保护自己而伪装上的保护色,而已。
“叶长老,你别安慰我了,我不是小孩子,很清楚现在自己是什么情况。”
“紫瞳是魔族最鲜明的标志,没有人能容得下的。”温辰一边哭,一边冷淡地剖析着,撕心裂肺与冷静自持,两种本应相悖的神色,在他脸上融合得天衣无缝,“从今往后,我会一点一点陷入魔道,无法自拔,只有鲜血能给我带来快感,我会杀很多很多的人,我——”
他停了停,深吸口气:“可惜了,我本来……想亲手杀了银面血手的。”
?他跟沈画什么时候有仇的?
叶长青皱了皱眉,知晓这可能又是个与前世不同的命运点,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没空揪扯这些,当务之急,是要让小鬼不再自暴自弃。
他用指背为对方抹去泪水,笑得轻松平淡:“杀了人死不承认的我见多了,没杀人反而往自己身上揽的,活这么大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温辰没想到他还有心情嘲讽,心如死灰地看了一眼:“那是你活得还不够长。”完事,又补了一句,“折梅山仙君高高在上,你根本不会明白。”
“嗯?”叶长青左边眉尾一挑,“哈哈”笑了两声,一把将少年搂进怀里。
只听他低声道——
“不怕,都过去了。”
“他们都是坏人,干了很多坏事,死不足惜。你为苍生除了一大害,你做得对,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懂吗?”
“半魔没关系,不是大事,我有的是办法救你。”
温凉的水灵环绕在身周,像夏日里最爽利的甘霖,叶长青一手揽着他腰,一手扣着他后脑,借着身高优势,将下颌抵在他头顶上。
如此零距离的接触下,叶长青感觉到锁骨处氤氲的湿意越来越明显,盐分浸入了伤口,疼得要命,但他舍不得推开。
原本以为,自己经历过一次会坦然许多,可当命运之轮旋转,阴差阳错之时,他还是很难平静地去面对。
叶长青心想,前世入魔时,自己二十有五,是个身心都已健全的年纪。
当时因为某些原因,最终没有去成昆仑山接受审判,但在尸山血海中清醒过来的那一幕,直到死,他都没能忘怀。
那些罪孽就像刻在石壁上的血字,无论蒙多少层灰,覆多少层雪,到了夜半梦醒的时候,就一次比一次清晰。
不能像个人一样地活着,又不甘心就那么死去,一千多个日夜,每当长夜殆尽,清晨阳光洒落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从善与恶的烈火中重新淬炼了一遍,每多淬一遍,胸腔里的那颗跳动着的东西,就更像铁石一些。
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明白,现在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没事,你有救,还能回头,魔郎君只是个金丹魔修,他那点血统不算什么——”
不比南君迟鸢,上古大魔,血统之纯净,绝无逆转的可能。
叶长青长叹一声,低下头去,温热的侧脸轻贴在温辰发顶——可叹前世无人渡我……那今生,就让我来渡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叮~你们的宠徒狂魔老叶子已送达,请注意查收
老叶子和NPC们上辈子太惨了,这辈子不会了
PS:虐的部分暂时结束,接下来,爽和糖双超标
第040章 赝灵根(二) 唯一不同的是,他毁得是真相,那人毁得却是自己
好一阵过去,等到怀里的少年终于抖得不那么厉害,叶长青轻叹道:“小辰,和我回凌寒峰吧。”
沉默半晌,温辰闷闷的声音传来:“……好。”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师父,我为你做条赝灵根,暂时压下你经脉里的魔气,以后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说,行吗?”
“……行。”
“白羽他们就在外面,这会儿估计也打得差不多了,来,擦干眼泪,我们演上一出戏,骗他们一把。”叶长青终于放开了他,从怀里掏出渣男手帕的其中一块,囫囵吞枣地在他脸上擦了起来。
不是不想好好擦,而是不习惯。
若面前是八九岁,十岁出头的小孩,叶长青摆弄起来得心应手,可温辰这种已经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有点不太能乖哄得下来。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叶长青此人,其实是很难做来温柔细心之事的,上辈子二十五岁之前,众星捧月,顺风顺水,上有柳明岸宠着他,下有一大堆平辈晚辈慕着他,没被宠坏已经是心性坚韧了;二十五岁之后,命运大反转,过街老鼠,人见人踩,一度成为吓不睡觉小孩最有效的恶人榜首,要他去照顾身边的人,比如……沈画?
开什么飞升玩笑。
温辰被他蹭地难受,脸偏了偏,想躲却又不敢,心想——太糟了,我在他面前哭了,好丢人,都十四了还像个五岁小孩似的被他哄,我不能接受。
叶长青自以为温柔地给他擦着花猫脸,看他欲拒还迎的姿态,心想——太好了,他在我面前哭了,好可爱,都十四了还像个五岁小孩似的被我哄,我太可以了。
就着这么暧昧的姿势,温辰一眼看到他手背上深种着的那两排齿印,心里咯噔一声——我是疯狗吗,刚才怎么就不分黑白地咬了他?那么好看的手被咬成这个样子,一定很疼很疼的吧?
我真是太过分了。
看到他一瞬间变得痛苦的目光时,叶长青手里的帕子正碰到他脸上明显的手指印,心里咯噔一声——我是禽兽吗,刚才怎么就一时心急地打了他?那么白皙细腻的脸被打成这个样子,一定很疼很疼的吧?
我真是太变态了。
两人各怀鬼胎地沉默了一会儿,同时开口——
“那个,我刚才……”
“咳,我刚才……”
尴尬了一瞬,两人又心有灵犀地换了个切入点,一起道——
“叶长老你是不是生气……”
“小辰你是不是生气……”
……
王八瞪绿豆地瞪了一会儿,叶长青大手一挥,豪气道:“行了行了,是男人就不该怕这点疼,这篇揭过吧,以后都注意点就是了。”
说着,他很随意地就要扔掉那块已经光荣了的渣男手帕,温辰急道:“这个,别,别……”
“怎么?”叶长青狐疑,只道他还在纠结刚才那件事,甩手扔了帕子,不甚愉悦地道,“你小子差不多行了,你好好的我能打你吗?你想想你之前那个样子,一言不合扭头就跑,叫你站住假装听不到,关键还递不进人话去……”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不对,但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门下出高徒,你是没见过秦箫以前挨过多少揍,那打得妈都不认识了……”
温辰两腮紧绷着,不知所云地听他白呼了一阵,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叶长老,你打我打得挺对的,我不是说这个。”
嗯?
如何为人恶师的高谈阔论被打断,叶长青思维空白了一下,随即问:“那你说哪个?”
“……”温辰犹豫了片刻,摇头,“没事了。”
“没事?”叶长青掰起他下巴强迫对视,以为他又悄悄地瞒了自己什么事,心里有点急,逼问道,“小辰,有话你就说,别一个人藏着掖着,为师一切都为你考虑,听到了吗?”
他是当真倒贴得紧,入门测试都没过,就开始一口一个“为师”。
“……”被这么直白地关心,温辰不太好意思,他皮肤白,稍微羞赧一点脸就红得特别明显,就比如现在。
在对方火热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他好像硬被赶鸭子上架似的,一只水润润的紫眸躲闪着,嗫嚅道,“那个手帕,给我吧,我拿回去洗。”
手帕?
叶长青愣住,看了眼掉在地上,和尸体血水混为一滩的渣男帕子,有点难为情:“这个就算了吧,都成啥样了。”
“没关系。”温辰却不在乎,弯腰捡起它,拧了拧上面的血水,珍藏地捏在手里,“我拿回去洗洗就好了。”
“……”叶长青好生无奈,心说雪月双仙难道这么穷吗?养出来的孩子节俭成这样,就差上街和狗抢吃的了吧?
他嫌弃地看了看那血迹斑斑的帕子,丑话说在前面:“咳,先说好了,我可是有洁癖的,这玩意不打算再要了。”
不要了?
温辰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低头浅浅笑了笑,单梨涡若隐若现。
外面金铁相撞声愈演愈烈,盲猜,应该是白羽他们把仅剩的生灵谱傀儡诱进了地道,逐个击破。
想彻底掩去他身上的魔族血统,非困龙枷那种级别的禁制不可,但时间紧迫,哪里还来得及搞那么复杂的东西,叶长青想了想:“我用个简单禁咒给你压制修为,好好配合,别乱动。”
“嗯,明白。”对于身上魔族血脉一事,温辰一想到就慌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这时候自然是一切任凭他摆布。
只见他低声念了些听不懂的咒语,蓦地掌心虹光闪现,猝然飞进自己丹田的位置——
“唔……”温辰痛得闷哼,只觉被什么东西捆了起来,浑身经脉都流通不畅了。
“好了,暂时把你这一身乱七八糟的修为给锁住了,不过还有个问题是……”叶长青目光向上移,对上了他那一双波斯猫似的,异色眸子。
想掩去魔族紫瞳,必须得要魔域特有的障目叶,叶长青不是魔修,此时自是没带着,思虑片刻,从自己衣襟上撕了一条染血的青布,比对了一下宽窄长短,觉得差不多,微一颔首:“小辰过来,把这个绑在眼睛上。”
言毕,他双手扯着青布的两端,不容拒绝地覆上了温辰的双眼:“戏得做足一点,带血的,有点腥,你且忍一忍。”
视野骤然变黑,习惯了戒备的少年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还有,落进魔修巢穴,衣服都破得差不多了,你身上不应该这么完好无损。”叶长青略一沉吟,褪下身上着着的淡青外袍,一呼噜给他整个包起来,袍角有些拖地,像个人形春卷,“待会儿,你出去的时候,要装作受了惊吓不会说话的样子,其他事情都交给我,懂?”
“……”温辰咬咬下唇,略有点不安地问,“真的没关系吗,万一——”
“别怕,信我。”
叶长青撸了撸他脑后柔软的发,说得自信无比。
当年在铁桶一样的万锋剑派里,兵人就是给了他这么一句诺,单枪匹马带他冲出重围,即使重生转世,好多人和事都有了变化,可每每想起来的时候,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
许是不习惯那冷酷无情的人突然转性,许是为其追求飞升不择手段感到不齿,可不论找多少借口,叶长青最后还是发现——全都扯淡,自己只是不想被人压一头而已。
换句话说,他是个纯粹的好胜主义者。
十五岁时,因为祁铮说了一句“你们折梅无剑,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他一怒之下,不仅烧了人家的兵器库,还赌气似的,在五年后的论剑大会上,费尽心思干掉人家的天才弟子,用论剑第一的称号,狠狠涮了万锋剑派一把。
在世人眼里,不管是道是魔,他都鲜有敌手,直到遇见出关后的温辰。
一落千丈。
……不对,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还在乎它干嘛?
叶长青扶额,把骨子里那点争强好胜的想法往后扔了扔,反复检查温辰身上裹着的外袍有没有疏陋,确定没问题了,才牵起来,大步走了出去,边走边安顿:“记住,一会儿我说什么你都别接茬,就表现得足够凄惨就行了,能做到吧?”
“能。”温辰点头,紧张的同时不由有点好奇,他会说些什么理由来蒙混过关?
停在寝宫大门边上,叶长青不动了。
“叶长老,怎么了?”
“没怎么。”他轻轻冷笑,若有所思地自语,“你说如果白羽发现魔郎君被吸成干尸的壳子,会怎么想?”
温辰被他攥着的手立时僵住了。
毁去,必定引起白羽猜疑;不毁,实打实的纳川证据又在那放着。
叶长青沉思了不过一瞬,扬手翻出一张空白的符纸,以火灵为笔,在上面刷刷画了一串复杂的咒文,掌心轻推,一缕和风送着它进了满是尸体的寝宫。
火系顶级符咒,三昧真火。
明黄色的符纸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荡了下去,触地的一刹那,狂暴的烈焰升起,眨眼间就席卷整个空间,那速度,好像地上漫流的不是血液,而是火油。
气浪滚烫,掀起淡青的衣角和及腰的长发;大火嚣张,深深地映刻在旁观者的瞳孔之中。
叶长青忽然有种错觉,这样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而不顾一切,毁尸灭迹的行为,像极了某个人。
唯一不同的是,他毁得是真相,那人毁得却是自己。
叶长青的心很硬,偏偏这时却很软,他暗暗一笑,握紧少年的手,轻声道:“结束了,走吧。”
·
其实以叶长青在折梅山的身份和手段,混过去简直小菜一碟,他之所以那么怀疑,只因为在外面接应的,不是别人,是白羽。
只要身在烽火同俦,没人不知道白羽的特色。
她性子本就偏执,加上授业恩师死在魔修手中,以至于她仇魔的程度,则几乎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对魔修那双紫瞳,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和敌视,一旦遇上,经常不分青红皂白,先收拾了再说。
所以,当白羽看到温辰从魔修巢穴出来,双眼蒙着沾血的青布,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受伤包扎,而破天荒地……与事实不谋而合。
“他这是?”她紧盯着这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单薄少年,面露疑惑。
“被魔修虐待了,伤得不轻。”叶长青解释得模棱两可,看她还欲追问,故意凑近了一点,低声道,“你知道的,魔郎君喜欢在床上办事,那方面……特别惨。”顺道,给她指了指温辰半张“饱受蹂躏”的白皙脸颊。
后者是真没想到,他所谓的“别怕,信我”就是这?当时气得腿一软,差点跪下,所幸被他及时捞住,摸着后背低声安慰:“没事,没事,白长老正人君子,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事情,她不会为难你的。”
……你要胡扯可以,但好歹先知会我一声行吗?隔着一层血青布,温辰用目光无声地谴责。
“……”白羽这边也不太兜得住,眼皮抽了抽,秀美的脸上毫无表情。
她是个没有道侣的老处女,执掌折梅山戒律馆时,曾血洗过全山上下数千弟子的暗室抽屉还有储物戒,把所有与男欢女爱相关的东西,全部付之一炬。
其中不乏好些虐待与被虐的珍藏孤本,令人扼腕叹息。
如今碰上实实在在的例子,她不由得尴尬。
白羽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人,想起方才刚一提起这事,温辰那“羞愤欲死”的反应,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要亲自检查一下之类的话了,可她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妥,便换了个方向:“魔郎君作恶多端,心狠手辣,叶师弟方才进去,可是已将他擒获?”
叶长青语气淡淡:“没有。”
“为什么?”
“魔郎君当时用温辰做人质,拒不伏诛,我一生气没收住手,直接宰了他了。”
“……那尸体呢?”
正说着,有个在里面善后的弟子跑出来,灰头土脸,呛咳连连:“禀白长老,魔郎君寝宫烧起来了,三昧真火,我们进不去啊!”
“……”白羽脸色黑如乌鸦,转头看向毁尸灭迹的某人,目光里清楚写着——这是何意,是否需要解释一下?
叶长青按下温辰有些颤抖的肩膀,要他不必惊慌,而后微微一笑,飞扬的眼尾透出丝狂妄的邪气:“把我的徒弟整成这样,不打到他魂飞魄散,只是烧他个寝宫,我已经很给面子了,不是吗?”
他特意强调了“这样”二字,明显不想再被追究下去了。
“……”白羽虽不喜他这样强硬的态度,但看了眼少年白到透明的肤色,心里一软,终于还是松口了,“好吧,掌门师兄等你很久了,这孩子……你带回去医治吧。”
“多谢白师姐体谅。”对付正直的人,就得用不正直的法子,叶长青行了一作别礼,牵起温辰的手,抬腿就离开了。
路上错过不少正在清扫生灵谱傀儡的折梅山弟子,一一向他行礼致意。
“见过叶长老。”
“叶长老安好。”
“向叶长老问好。”
“多谢。”叶长青象征性地颔首,权当回应了,他目不斜视,抚了抚温辰被冷汗浸透的后背,低头轻声道,“没事了。”
“嗯。”后者应了声,从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紧攥着的拳头,总算松开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白羽的声音:“叶师弟请留步!”
糟了。
温辰身子顿时僵硬。
叶长青转身,不着痕迹地将他挡在后面,眉梢轻抬:“白师姐还有何指教?”
“得罪了。”白羽快步追上来,面色严肃,直接越过他身后,凑近温辰抛出张探测的符咒,只见那符咒上原本朱砂色的字迹,在触到少年身体的瞬间,一下变得青黑,连带符纸一起,付之一炬。
边上站着的几个弟子注意到这事,神色俱是一震。
这是目标物有问题的表现。
白羽再抬眸时,目光已犀利如刀:“叶师弟,你也看到了,这孩子身上……有魔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1章 赝灵根(三) 师尊他……是不是怀孕了,这脾气也太那啥了吧?
“魔气?”叶长青闻言,脸上顿时有点不好看,修长的双眉蹙起来,“白师姐,据我所知,随意在同门身上用试魔咒,不合规矩吧?”
白羽神色凛然,回敬:“可据我所知,这位温公子还不是我们折梅山弟子,严格来讲不能算是同门。”
话音刚落,她一点招呼不打,直接出手抓向温辰蒙眼的青布!
叶长青早有提防,左手纵切卸掉了她的力道,右手揽住温辰的肩,瞬间两人前后位置又换了一下。
白羽怒:“你什么意思!”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叶长青持铁扇点着她手腕,一只手将温辰护死,不让她再有任何可乘之机,眸中冷若冰霜:“白师姐,过刚易折,我劝你做事不要做绝,给人留条后路为好。”
白羽不为所动:“职责所在,无所谓绝与不绝。”
这符合她的特色,一不畏强魔,二不避强权,身为戒律长老有责任清查门派中任何可疑分子,别说现在这站得是叶长青,就算烽火令主亲自来了,她想验也还是会验。
本门两位长老当众起冲突,周遭好奇想看热闹的弟子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互换过故事背景后,一起对温辰侧目而视。
不知是谁,居然还提起了他没有灵根的那茬,议论声虽小,但不是完全听不见。
“他们同来的四个潜龙院弟子,魔郎君单单要了他去,又没有灵根,又没有修为,难道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特别之处?”
“不清楚啊,不管特不特别,总之进了魔郎君寝宫快两个时辰,还能活着出来,这里面就挺奇怪的。”
“魔郎君喜欢在床上办事,另外温辰还被试出强烈魔气,他不会已经成了魔郎君的那个了吧……”
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给人一种马上就要兵戎相见的错觉。
温辰轻轻打了个抖,感受到周边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清楚自己怕是瞒不过去了。
修真门派以武为生,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俗话说人死灯灭,一切归零,殉道者为宗门做完最后的贡献,姓名道号将被记入史册,永不磨灭。
死人很难兴风作浪,就算被挖出做了死谱傀儡,也不过能力有限。
可入魔就不同了,在道门之中,它的危险程度远比死去严重。
人魔自古敌对,从来没有例外发生。
烽火同俦也不负众望,从来没有对入魔的同门手软过,并非不近人情,而是对修士来说,修魔是一条绝对不可触碰的红线,若是为了提高修炼速度,强用魔族邪术,那也确实不好姑息。
大多数魔修都是主动入魔,像温辰这样机缘巧合被动入魔的,少,非常少。
他自己怎么都行,却是最怕累到别人,心想,这是我的事,与叶长老没有关系,如果因为我,让他背负包庇魔族的骂名,那么宁可——
温辰深吸口气,正要开口认罪,忽听叶长青缓缓说:“白师姐,既然你苦苦相逼,那我也不好太不配合。”
???
听着他这话的意思,温辰心里挺不是滋味,说不上是为什么,明明自己刚才都做好准备豁出去了,可话还没说就又被对方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