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熊熊。
燃烧的枯木堆叠在一起,发出炙热的光芒。
在热流冲击下,木屑、火星漫天飞舞,遇冷化成了白灰纷扬下落,如雪,落在了人们的头发、眉尖、胡须上,短暂停留之后,又被风吹得了无踪迹。如同一个人心底不愿触及的留白,难言欢乐亦说不出哀愁,渐渐将悲伤掩埋。
一个个的身影,戴着五彩斑斓的鬼怪面具,头顶插着艳丽的禽鸟羽毛,手拿梭镖或弓箭,伴随木棒敲击石鼓的声响,手脚同步抬起又放下,却是在跳着一支古老相传的傩蹈。此舞原始而粗犷,祭神跳鬼,娱神避祸,以期逝者的亡灵洗脱罪孽,早得超脱,得入轮回。跳舞的都是灰石寨内的成年男性,女人们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孩童们则排成两排规规矩矩跪在一张草席前。
草席上躺着的是妘姓精壮汉子,作为逝者,这场隆重的祭祀活动就是为他举办的。精壮汉子虽是长石部人,但只要来了灰石部,就是灰石部的一份子,这是氏族人必须遵循的传统礼仪。这场为他举办的丧祭之礼将持续一整夜,直至天光,所有族人皆须参加,不得缺席。
精壮汉子的妻子及几名老妇人在给精壮汉子擦拭身体,洗去泥污和血迹,并换上崭新的遮羞兽皮。他生前战斗、狩猎时使用的梭镖、石刀、石锤、藤索等物摆放在一旁,作为其下葬时的陪葬品。
老嬷嬷唱起了挽歌,嗓音嘶哑且艰涩,如老树在风中呜咽,却有一股苍凉且肃杀的气息在并不婉转的腔调中流传。
待歌声停止时,坐在蒲草团上的鸠面老妪喊道:“上丧宴!”
在氏族人长期与恶劣自然环境搏斗中,死于凶兽者常有人在,但无不是导致人死亡的豺狼虎豹,从未出现过如此巨大的鲶鱼。那条鲶鱼早就被分解了,灰石部男女老幼全体出动,背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其从渔场扛到了食堂,肉块几乎将整个食堂盛放食物的干草地都铺满了,在老妪的吩咐下,又一节节一片片的用竹棍叉住,将整堆篝火围了个水泄不通才罢。平素众人进食是按照人头分配的,但丧宴不同,摆出来的食物可以敞开了肚皮吃,如此多肉食自然吃不完,余下部分将制成干肉储藏。
灰袍人送给老妪的肉干,添入野菜,真被做成了一大瓦罐子肉汤。两名年迈汉子抬着热气腾腾的热汤,依次舀一勺放进各自盛食物的竹筒中。对于从未知咸味为何滋味的氏族人来说,这不下于上天的厚赐,姬阳一点点品尝的样子,可谓陶醉万分。可那一丁丁几乎感觉不到的咸味,对于姬兴而言就有些索然寡味了,远不如纯粹的肉干来得酣畅淋漓,而他对于获得食盐的欲望,也更加浓烈了。
当然,他之前按照灰袍人的吩咐,将剩余鱼皮和鱼血首先收集了起来。鱼皮按照两尺见方一块分成了若干份堆叠在一起,收集来的鱼血同样用竹筒装了,一应物品全摆在姬兴面前。按照氏族内规矩,这些东西他完全可以据为己有,但他并不想这么做。
“主母,兴有话说。”姬兴对老妪躬身说道。
“有话就说吧,我的勇士。”老妪露出难得的笑容。在此之前,她从未以“勇士”之名称呼过任何人,这无疑是在全族面前给予姬兴最高的褒奖。
坐在姬兴不远处的姚猛闻言,一张脸顿时阴沉下来。
“主母,那位前辈离去前有言,此精怪的鱼皮可做上等防具,鱼血可健体,我想分给族内精壮之人。”姬兴说。对于此等皆大欢喜的事情,鸠面老妪自然乐见其成,于是姬兴以主导者的身份离席而起,姬阳抱着一应物品跟随帮忙。凡受到姬兴赠物者,必起身致谢。当姬兴将鱼皮递到姚猛身前时,他似乎有些诧异又有些犹疑,一张脸阴晴不定。
“快拿着!雄鹰始终翱翔于蓝天,山雀才盯着地上的几只虫子!”姚猛舅舅推了外甥一把,冲姬兴笑道,“兴,你就是那只雄鹰,注定翱翔千里,莫要跟姚猛这只小山雀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