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沈问丘心头震惊,赶紧将少年扶入厅堂之内,借着厅堂内摇曳的灯光,已经瞧清了少年的狼狈,当即吓了一跳。
一张脸各处青肿一片,唇角苍白如纸,上下唇瓣战栗得厉害,还有那身上的暗沉,又哪里是什么暗沉,分明是被血染红了一片,红得触目惊心,叫人瞧见了,忍不住心疼。
赶忙帮少年脱去身上衣裳,那本就瘦小的身板上,青一片,紫一片,零散各处,原本该隆起的胸膛,竟生生塌陷进去一半,肋骨绷断。
瞧着乐凡身上一处处的糟糕情形,血丝已宛若蛛丝一般瞬间布满了沈问丘的双瞳,通红得可怕。
额头上青筋也跟着凸起,似是愤怒的情绪在一瞬间冲破了他所有的理智,宛如火山勃然喷发。
以至于沈问丘整张脸都涨的通红,连脖颈上经脉也一条条显露出来,似绕树的老藤,清晰可见,而那股情绪,终是化成力量野兽般的悲愤,凝结在他的喉间,咆哮般吼出,“谁干的?”
乐凡是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救过他性命的人,教过他生存道理的人,在沈问丘心中,早已将他当如朋友、兄弟一般。
虽然乐凡教的许多道理,他都不大认同,虽然乐凡有时候看起来,不怎么待见自己,虽然乐凡确实不大好相处,但自从他救下自己的那一刻,沈问丘早就对乐凡心存感激,当是救命恩人。
即便乐凡平时对自己表现得再怎么令人不喜,他也尝试着把乐凡当恩人,当朋友、当兄弟,即便乐凡的心中可能不乐意,但只要他自己认,便好了。
得人恩果千年记,何须他人在意否?
这就是他沈问丘待人之道。
不管乐凡对他表现得多冷漠,甚至是背后捅了他一刀,或许他沈问丘也愿意原谅他一次,因为他已经当少年是恩人,是朋友,是兄弟了。
但如今,竟然有人动了他的恩人,他的朋友、他的兄弟,将他的恩人,他的朋友、他的兄弟打成这个样子,他如何不愤怒?
他如何不生气?
甚至于他此时的愤怒,超越了夺妻之恨,比之更深百倍。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不够深爱自己的妻子,不把自己的妻子当亲人,而是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两次有人动他的亲人朋友,那便是一次一次的挑选他的底线,一次一次的触及他的逆鳞,这才是让他最愤怒的地方。
用沈问丘为人的方式理解,那便是你动我可以,但你不能动我身边的人,尤其是我想保护的人。
但是现在有人动了他想保护的人,而且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妻子暮雪诗,第二次是师姐刘妍妍,第三次是兄弟乐凡。
叫他如何不愤怒?
然而,对于沈问丘咆哮般的愤怒,少年却不予理会,微微抬眸看了眼沈问丘,这位既给他带来好运,又夹杂着的厄难的少年,乐凡知道自己也不能怨他。
一切只怪他自己,习惯了孤僻,却背弃了孤僻,才会接连遇见祸端。收回眸光,少年咬咬牙自行脱去最后一件衣衫,运转灵气,抵御寒气,希望能使自己的身体变得暖和一点。
与此同时,深吸一口气,运转心法引导体内灵气行走,强行将断了的肋骨推送回胸腔断骨处,自我疗伤。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脖颈至脸上就涨得通红,宛如呼吸困难,甚至脖颈动脉和额头青筋一并凸起,极不规律的跳动着,速度亦是极快,恐怖的吓人。
而他的双瞳内,血丝宛如藤蔓攀爬缠绕,亦如沈问丘初瞧见他一般,少年紧要嘴唇,将下唇咬破,鲜血殷红直流,也不曾让他喊一声“疼”。
虽是如此,却也仍旧难以抵挡这般彻骨的疼痛,还是使得他疼得从喉尖深处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这是一个十二岁少年的坚韧。
其此时的疼痛,叫他人看了胆颤也心惊,捏一把冷汗。
然而,这样的情况,少年还要进行三次,才能将所有被踢断的肋骨推回原处。饶是如此,此间过程,少年愣是没有吼出声来,忍着疼痛。
君子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最难见其伤,瞧着少年这般模样,沈问丘感觉自己的后背竟不寒而栗,下意识的跟着紧张起来,将拳头紧握,甚至指甲陷入皮肉之中,都未曾察觉。
乐凡此时受到疼痛,比之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所受到的,自己这,却又显得微不足道。这个世界好生残酷啊!怎么能将人给打成这样?
残酷,本来就是社会的真相之一,生活在温室长大的他,满脑子圣贤道理的他,未经风雨,又岂能理解?
其实早已又圣人言,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生活于太平之世,脑子里想着的尽是些太平道理,居安不思危,现如今,沈问丘这书生又岂能理解这般残酷所为何也?
也许,当有一天走上这一条道路,并无法从其中独善其身之时,他或能领悟一二,何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见少年将自己最后一根肋骨续接上,少年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再也坐不住了,直接用瘫倒在了地上。
带着愤怒,沈问丘无比的心疼,无比怜惜的问道:“谁干的?乐凡,到底是谁将你当成这样的,你告诉我?”
“是不是昨天那帮人?”见少年不理会自己,沈问丘继续问道:“你说话呀?”
言语焦急,却又关切。
瘫倒在地上的乐凡本就没有气力,加之一路跌跌撞撞的爬回来之时,已经下定决心离沈问丘远些。
因而,对于耳畔喋喋不休的少年,乐凡反而露出一丝反感情绪,苍白的嘴角中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不关你的事,不用你多管闲事?”
声音仍旧显得有气无力,夹杂着一丝厌恶之感。
“不关我的事?”一愣神,沈问丘眼神中出现片刻迷惘,旋即愤怒的向少年咆哮,道:“如何不关我的事?”
“你是我兄弟,是我沈问丘的兄弟,如何不关我事?他们把你打成这样,你说我不要多管闲事?这是闲事吗?见了兄弟被人欺负,我怎么能袖手旁观?”沈问丘情绪激动,言语中带着关切,双眸中带着一种坚定又固执的情绪,蹲下身,狠狠盯着乐凡的眸子,“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他们?”
瞧着眼前的少年,听他称自己为兄弟,乐凡那冰冷的心竟然跟着有微微的感动,但感动归感动,自己被打,这是自己的事,是自己没本事,不需要沈问丘为自己出头,他从来只相信自己的拳头。
这笔账,他迟早会向那群人讨要回来的,甚至让他们双倍奉还,但不是现在。
同时也因为,早就打定主意要离沈问丘远一点,再远一点,他又怎么可能因为沈问丘的一句,你是我兄弟,就改变主意呢?
他看了一眼沈问丘,终是不愿理会他。
只是这无言的情绪中,沈问丘已经能够确定,愤怒的就吼道:“我找他们算账去?”跟着这书生就冲进了雨雪中。
何必呢……乐凡心中苦涩,却已经忍着疼痛,艰难起身,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但此刻却是有些愤怒,有些生气,质问道:“谁是你兄弟?不要太自做多情了,我乐凡从未当你沈问丘是我兄弟,连朋友都不是,何须你来多管这闲事?”
雨雪片刻打湿了沈问丘的衣裳,驱散温暖,给他身体带来寒冷,但却也比不了心里的寒冷。
虽然他早就知道少年从来不把自己当朋友,当兄弟,但真的从少年口中得到确认之时,他却仍旧显得难以接受,心寒。
正所谓,我拿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少年的这一声质问,轻巧如鸿毛,但其中情分,却沉重如泰山,沈问丘心中有多少难受,也只有沈问丘自己知道。
怔怔出神间,停下脚步,淋在雨雪中的沈问丘僵硬的脸色很快恢复如常,对于这个结果,他早已有心里准备,还是能够缓和住情绪的。
但他就是他,仍旧记得少年的救命之恩,沈问丘又岂能就此说“好,不是兄弟就不是兄弟,谁稀罕”?
因而,眼神重新变得坚毅起来,他向着少年沉声道:“你救过我的命,就是我沈问丘的兄弟,无论你认不认,我都拿你当兄弟。我不能忍我的兄弟被欺负而袖手旁观,该要算的账,一分我也给你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