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有位清秀少年赶着传功阁关闭之前,走了出来。少年抬头望了望暗沉沉的天色。
暮色之中,雨和雪夹杂着冰块从天上砸落下来,寒风凛冽,吹得少年身上的单薄衣衫,飘飘摇摇。
雪地里,一群青年、汉子执伞立着,齐刷刷凝视着廊檐下的少年,嘴角带着微笑,任凭身边雨雪砸落,仍旧举伞不动,诡异至极。
使得少年心头情不自禁生出一丝不祥预感,大概是已经有所猜测。
人群当中,踏着雨雪走出一位青年,手执油伞,斜瞥着廊下少年,大袖随风飘摇,却是沉默无言。
台阶上的少年,虽然居高临下,却是皱眉紧锁,心中万千思索。他早就知道生活一直如此糟糕,也活得小心谨慎,怎今儿却将这些谨慎抛掷九霄外了。
如今却是,再劫难逃。
果不其然,台阶下,撑伞的青年仰立头颅凝视少年,嘴角挂着浅浅笑意,语气平淡间带着点邪气,“找了你一天多,倒没想到你还挺能躲?”
是了,惹了祸端,总归是要承担后果的,虽然并不认识眼前这位执伞的青年,但乐凡此时也已经能够确定与昨日那群人脱不了干系。
何况,这人群中,还有几道熟悉身影,身上裹着些绷带,脸上鼻青脸肿,不是王企及等人,又能是谁?
少年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已是束手待毙。二三十人的阵仗,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可谓是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
至于说讲道理?
哼哼,真是可笑,打了人,还妄想着讲道理来解决问题,岂不是脑子有问题?
如果道理有用,要拳头做什么?要修炼做什么?
也只有沈问丘那个傻书生会去将道理。
“倒也有些自知。”
撑着伞的青年语气平淡道,随即挥手示意,然后撑着伞往人群外走去。
人群让出一条道给撑伞青年,同时,从中走出四人,径直上了台阶,一手一脚一人将少年抬起,走进雨中。
少年既不反抗,也不害怕,任由四人抬着自己朝着雨雪中走去,也任由着雨雪冰砸落在自己身上。
淅淅沥沥的雨雪、冰块狠狠的砸落在他的身上,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也砸伤了他的脸颊,寒意顺着缝隙沁入少年体内,令其不住寒栗。
这位曾经锦衣玉食,适逢家道中落的少年,早已不知道体会过多少寒苦,他闭上了眼,运转灵力,即便浑身寒颤,却不愿动弹分毫,更不愿就此弃生,而是带着凄楚,怀着凌然杀意……
当少年再次睁开眼之时,已经是在一间华丽的厅堂。
厅堂中,灯火明亮,那位撑伞的青年半躺在椅子上,身上盖着华丽毯子,身旁放置着红泥小火炉,其内因燃烧而生的噼里啪啦声,似小兽一般不断的发出低沉的怒吼,其上架着的水壶,水沸过了一旬又一旬,散发的汽泡,不断撞击着水壶盖,发出哐当哐当声,时有沸水顺着水壶沿落下,砸落在小火炉中,增加其不甘的声势。
两旁站着一群人,或青年、或汉子、或少妇,虽姿势散漫,却安静无声。恰时,这三四十双眸子却齐齐落在地上这位落水狗般的少年身上,无一例外。
因为寒冷,少年下意识蜷缩身子,试图减缓自身热量流失速度,使自己能够暖和一些,哪怕就一些。
“跟你在一起的那小子以及那小女孩现在在哪?”
小火炉旁斜着的青年坐起身,瞧了眼地上蜷缩着身子的少年,漫不经心的问道,然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谁知那蜷缩着身子的少年却是眼神凶狠的回敬着青年,只字不语。时间一息,两息,三息流逝,使得这本就寒冷的天气,氛围显得异常僵冷。
大概是不喜欢跟眼前的少年废话,青年刚倒出来的热水,还未喝上一口,就直接泼向了少年。幸亏是天气太过严寒,热水一出,便化成了白雾,否则,少年再难保住清秀容颜。
“打了人,以为不说话,就能了事了吗?”青年没了那副深沉,陡然怒道:“我告诉你,今日本盟主就是在这里杀了你,也不会有长老在乎你的生死,更不会给我招惹来麻烦?!”
“不信?”给自己重新倒了杯热水,青年恢复了刚刚的邪气,“咱们可以试试?”
见少年似乎有犹豫之色,青年趁热打铁,“现在,我倒是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昨日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子和小女孩在哪儿,或许我还可以考虑留你一条狗命?”却仍旧是那副邪里邪气的语气。
他时而深沉,时而急躁,叫外人看了是如此怪异。或许,他自己以为这样很酷,可谁又知道呢?
可即便如此,乐凡也只有冷眼相对,恨恨盯着青年,眼神中似有杀意可随时奔腾而出,誓要将青年碎尸万段,语气低沉而沙哑,却也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回应道:“莫欺少年穷。”
“哈哈哈……”
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青年陡然间放声长笑,一旁众人也似听见了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甚至低声对少年嘲讽起来——
“莫欺少年穷,我去这小子该不是傻了吧?”
“啧啧,默契少年穷,脑子怕是秀逗了吧?”
“估计是缺少生活的毒打,才会这般没脑子说出这种孩子话。”
“咦,估计是被吓傻了……”
“……”
突然一抬手,青年张开手掌五指握拳,笑声说话声戛然而止,厅堂内重新陷入安静。
站起身,转而提起少年的衣领,青年嘲讽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比之少年的,更加凶狠,然后在少年耳旁低声道:“莫欺少年穷,你信不信我让你过不了少年?外门那么多人,死你一个,也不会有人知道,你说,是吧?”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句话前面,是不是还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青年道:“可如果我现在宰了你,你怎么跟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青年说着说着,语气却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清,却似魔音一般,越来越邪,越来越使人畏惧,且始终萦绕回响在乐凡脑海里,就仿佛有一股藏在灵魂深处的天然畏惧被这青年给召唤了出来。
“你……”
瞧着眼前这位带着邪气的青年,少年眼中终于涌现出了畏惧,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他丝毫不怀疑青年的话。
外门那么多人,死他一个,就像别粘死了一只蚂蚁,没有人会在乎,也没有人会注意。
或许,这样的威胁,从来都不足以令人感到恐怖?!因为对于一个只有十二岁的普通少年,谁都有一颗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
可要是曾经经过恐惧,并在这恐惧中,无法自救,这样的威胁就足以令人感到致命,无法呼吸。
脑海中,肆意的屠杀,血腥的气息,无声的挣扎,一幕幕出现。只是十二岁的少年,谁又知道他曾经经历了什么?
少年眼中闪现出恐惧、挣扎,就像那些永久存留在脑海里的画面,不争气的父亲总以为至圣道理可以依仗,却最后叫人一拳打死?策马横枪的叔父以霸道扶持着满目疮痍的国家,却仍旧覆灭?
国之恨,家之仇,贼子仍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