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等可笑又悲哀。
蜃海想：“真没有道理。”
——整个修真界都很没有道理。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法则。谁的拳头小，谁就要挨打。
拳头大的人，制定法则，划分出特权等级。
拳头小的人被法则约束，成为整座城的最底层。
然后最底层为了像个人一样活着，自己抛弃了自己为人的底线，而后法则又把这些人依令处死。
旁人见了，大赞特赞依令行令，义正严明。
至于被处死者，纯粹是咎由自取，大快人心。
无方城的地牢里关着的，全是等着被处死的死囚。这些死囚中——
无一人是骨生花者。
“所以”无方城的平民百姓厌恶骨生花者，但无方城的平民百姓，又都想成为骨生花者。
蜃海看着张续左半张骷髅面，心头陡然升起寒意。这哪里是半人半鬼的邪气道长，分明是个披着半张人面的鬼魅魍魉。
这座城，在人为地做“鬼”。
而成“鬼”者，却又都真真的心甘情愿。
这便是阿花的命运吗？
这便是花卫的命运吗？
好一句“他的命运便是如此，小友又何必这般大费周折”——
只恨她为什么修为如此低下，拳头还不够硬，不够大！
逆天改命，与命运抗争……
这命啊，到底是天给的，还是人造的？
蜃海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用一座城来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她看着悠闲自在的白袍道长，只觉得这披着人面的鬼，笑容扎眼至极。
张续并未察觉蜃海心中的滔天怒意，或者他察觉到了，只是不在乎。
“小友，说句实话，小道我还挺喜欢你的，考不考虑留在无方城做个闲职呐？”白袍道人的口吻随意又亲和，好像是在与地上的人打着商量。
见“龙统”没有应答，他便又肉痛地补上一句：“……工钱好说。”
忽然张续注意到，玄袍少年现在之所以不怎么开口说话，并不是因为傲气不为灵石折腰，而是因为条件不允许。
——蜃海的肋骨断了，胸腔里一直往嘴中返血。
至于肋骨是怎么断的，张续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刚才下脚的时候力道重了点。
不过也就是几根肋骨而已，问题不大。
看着玄袍少年死死抿住的嘴，白袍道人也贴心地及时改口：“你要是答应就眨眨眼。”
听了此话，蜃海把眼瞪得贼大、贼圆、一眨不眨。
把张续给看乐了。
“哈哈哈……小友，你这么有意思，小道都不忍心下手杀你了。”
什么谋个闲职，什么小友长小友短，都仅是恶心的猎杀者那恶心的癖好罢了。
就像猫在杀死老鼠前，会把头扭向一边，假装看向别处，让爪下的老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逃命。
张续走下软椅，站到蜃海手边。
“小道话出真心，你若留，小道便有办法保你。小友你生了这幅模样，出了无方城，遇见下一个老怪物，必死无疑。”
“缘……由……”
最后又要落到她现在这个外相化身的样子上啊。
血把蜃海的牙染成红色，费劲吐出三个字后她便继续抿上嘴。虽然一说话就疼得浑身直打哆嗦，一开口就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出血水，可她想知道个缘由。
她想知道阿烈前辈让自己扮演的到底是谁。
阿烈前辈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如果她不能活着走出无方城，她想自己至少要死个明白点。
蜃海自嘲自乐一般想着，如果自己无耻些，就骗阿烈前辈教自己本事，然后一点不帮他干活儿就好了。
这年头，一不留神命就没了——
修真界到处都是看着浅显，实际极深的水坑。她身为一个菜鸡，怎么就不长点菜鸡的自觉呢？
张续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缘由告知：
“因为你这张脸，是龙傲天龙天尊的脸呐。”
“这位龙天尊在修真界的名声有多好，他的仇人就有多强，就有多想让他死。”
“至于更具体的原因么，你一个心动期的小辈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
连说三句，句句透着危机。
蜃海修行了蜃仙心法，修为已由炼精化气三个阶段之末的旋照期，突破至炼气化神三个阶段里的心动期。
——正是道心初成的阶段。
白袍道士盯了蜃海的脸半晌，再次仔仔细细思考评判了一番。
“要不还是算了吧。”他表情滑稽，带着喜感，“比起小友你留在无方城，小道我好像更希望你道心破碎。”
他说着，一脚踩上了蜃海穿着针的五指，碾了碾：“毕竟小道我与龙天尊之间的仇也挺深的。”
张续笑意盎然，眼角弯弯，身上的戾气却越发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