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平州城内
灰扑扑的马车自城门口驶过南门大街,又穿进更小的街巷中,一片片枯叶被车轮碾起,又被风不断吹落。
老马行动缓慢,驾车的小郎嘴里叼着草根,闲适的靠在车厢上,过了南大街的安庆桥,右拐进七里街,街道两侧逐渐热闹起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挽起马车帷幔一角,漏出半张刚毅冷峻的脸来。
半晌后他开口道:“歌楼酒旆,故故招人……阿肆,这平州城,恢复得倒还不错。”
名叫阿肆的少年郎君坐直身子,扬起马鞭冷哼一声:“公子您本该在京都做大官,要不是……”
未待少年说完,车厢内便传来厉声喝止:“阿肆!”
少年鼓着脸不情不愿的闭了嘴,架着马车往前驶去。
七里街衔接着南门大街和东大街,前半段右侧伴着内城河,顺着河流种着高大的广玉兰树,如今正是花期末,小童们在树下吵闹,围着研究如何攀折。
内城河至七里街中段,往南城墙方向拐去,一座石桥连接两侧,安平桥两旁茶楼酒肆食肆众多,往来行人如织,往来送货的跑腿小厮,挑担赶路的脚夫,卖花的女郎,两旁小摊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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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引苏早早就来占了摊位,一米宽的木制架子上摆着装满糕点的竹篮,她正笑脸吟吟的在介绍自己做的糕点:“这是红枣糕和豆沙饼,今日免费品尝,每位限领一份…..”
“我的糕点铺子还有两天开张,就在桥那头的堆枣巷中,各位叔伯婶娘,尝尝糕点若是合口,后日可要来给阿苏捧捧场呀……”
围着的乡邻们边吃边连连点头称是,都是新迁来的邻居,相互捧场也是应该,更何况这林娘子做的糕点也确实好吃。
马车晃晃悠悠经过林引苏的摊位,这条街的尽头是东大街,过了东大街就是县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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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城之事已过半年,平州城县令空缺许久,县衙各部人员不齐全,九王爷的黑羽铁骑将北迁之事牵头落定后也早已离开。
沈见知摸了摸县衙门口石狮子身上的灰尘,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肆倒是一身轻松,将马车绳往石狮子身上随手一套,便推开县衙大门走了进去。
前院县衙各处倒还算齐整,阿肆伸出手指一摸,堂案上的灰尘竟有半指厚,他不满的嘟囔着向后院走去。
县衙后院便是县令的住处,阿肆看着破破烂烂的后院,骂骂咧咧的回到了前院,正见沈见知面前站着一个高壮的男子,心中警铃大作,快步走上前去。
高壮男子正双手抱拳:“原来是新来的县令大人,失敬失敬,小的捕头刘莽,不知大人是今天到,大伙儿都去城外做户籍登记了。”
“您也知道,附近几个州郡迁来的人数众多,我们几个也是从隔壁县衙调来的,实在忙不过来……”
沈见知摆手打断道:“无碍,既然只有你在,那便劳烦刘捕头,通知县衙所有人,手头上的事情放一放,明日晨时前县衙内集合,总要让我看看,整个县衙到底有多少人,才好做后续安排。”
刘捕头领命离去,阿肆带着沈见知来到县衙后院,破烂的桌椅,斑驳的墙面,无论当初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惨烈的事,如今都被厚重的灰尘掩盖住了。
阿肆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公子,这县衙连只鸟都没有,明日得从外头找些个人来打扫打扫,屋内一应器具看来也需要重新采办,这几天咱们先去住客栈吧!”
沈见知沉默着在整个县衙后院走了一圈儿后,方才点点头,带着阿肆步行来到七里街,这里是整个平州县最热闹的地方,从前是,现在也是。
时逢申时刚过,夕阳暮垂,七里街却比白日更加热闹,各家铺子的红灯笼已经挂起来了,整条街灯火通明,行人如织,各类商铺临街而立,贩夫走卒往来穿梭,一派盛世华年之姿。
沈见知站在七里街头,见如此景象,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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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的另一边,林引苏收拾好摊位准备回家,将担子挑起,过了安平桥对面就是她住的堆枣巷。
夕阳暮色沉沉,堆枣巷口的民安堂挂起了大红灯笼,林引苏停下来和药铺小伙计打了声招呼,又递上两包糕点,小伙计高高兴兴抱着糕点向屋内跑去。
林引苏买下的院子,在堆枣巷中段,前头原先是个杂货铺子,推开铺子左边的门,便是一个空空荡荡的一进大院子,院子前门在堆枣巷,后门打开是内城河。
当初看上这个院子,是因为院子左侧的灶屋外,曾种着两株高大的白梅。
她是谷雨那天到的,那时平州城的梅花尚未完全枯尽,院子这两株白梅还活着,泛黄的花瓣上,沾着点点深红,她也认真照顾过,立夏那天,这两株白梅还是彻底枯死了。
放下担子,洗干净双手,林引苏从竹筐中拿出未分发完的糕点来,嘴里碎念念:“给隔壁香烛铺的梁婶家送两包,再给后头卖粮面的王大娘家也送两包,还有货郎家的苏娘子,面馆的刘二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