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右丞府简单与右丞寒暄几句,再说一些客套话便坐会主位上自顾自喝酒去了。
那些朝臣真正要巴结的,是他身后的卜机大人。他也不必要摆什么架子,安安分分待在原地就是了。
尽管来敬酒的人很多,卜机居然也能游刃有余的挡酒。沈千秋还想着他多喝一点儿。
终于卜机也坐在沈千秋旁边儿,道:“陛下不开心?”
咽下口中一丝香甜,他主动替卜机大人满上酒,道:“卜机大人会不会喝酒?”
卜机顺手接过那杯满满当当的酒,轻轻晃着涟漪,一圈一圈在掌中散开,尽数落了喉。
沈千秋看着他眼睛也不眨的喝下,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带一点毒物过来,道:“好喝吗?”
卜机砸吧味儿,这酒应该是来玉上好的清酒,清而不浊,如柔缎一般滑,酒味儿却是极浓的,渗入齿间,好似虚无缥缈间掬了一捧月。
他发了一会儿呆,才道:“咽了一段月光。”
沈千秋估摸着这家伙该不会是醉了吧?这话已经说的是东一个榔头西一个棒槌了。可看他面色依旧,连一点儿微醺的痕迹都没有,自然还是清醒着的。
他来不及在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得一声小鼓敲响,一位蒙着面纱的窈窕淑女竟踏着碎莲进了屋。
沈千秋多看了那姑娘几眼,碰巧,那姑娘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全给了他。
一两声琴弦撩拨,少女甩出水袖,婀娜起步跳到宾客正中,翩然若落英缤纷,洒出点点柔情。
随着一声清越箫声想起,少女的舞姿也多了几分灵巧,所到之处落下点点花瓣儿,待移月到那吹箫人旁边儿,隔着几步下腰将那张玲珑别巧的脸儿交给他。
那吹箫的公子一双白皙的手指顺着面帘边缘摸去,眼眸深处都快化成水了,那姑娘手臂上缠的绸缎捕获了公子几缕发丝,脚下稍微发力,那面纱便落在公子指尖,随风晃啊晃。
众人见了少女芙蓉面,柳叶眉,想起断断续续的起哄声,此时箫声再一次如山间流水般想起,附和着姑娘的舞步,跳一曲绝世倾城。
也就是在姑娘一步步靠近沈千秋时,一把匕首忽然抖落在水袖之中。
众人皆看着那姑娘一步一个花满衣,却无暇顾及水袖之中隐没了一把危险的刀刃。
水袖平缓从身侧打出,沈千秋只觉得有一股奇香扑面而来,紧接着他看到了那一只戴着戒指的,布满疤痕的手挡住了绸缎。
那一枚戒指他很熟悉,是用琉璃瓦伪造的翡翠。
听到了一丝狭长的裂帛声,接着他看见水袖从中断开:那韶华正盛的少女退后了好几步才停下来,目露凶光。
不是说好的卜机与皇帝不和,争得你死我活吗?
那些个说书先生还说什么皇帝囚禁了卜机的妹妹,两人隔阂极大,卜机不得已低下头俯首称臣的吗?
少女瞪大了双眼,虽然撞翻了打击用的鼓乐,但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
宾客皆惊,他们都是些豢养的文臣,不懂得刀光剑影,自然没几个看到了刚刚那一幕险情。
“怎么回事,卜机大人是来砸场子的吗?”
“这么好的兴致,这姑娘长得又如此的标志可人,卜机大人这是干什么呀?”
……
地下的窃窃私语很快便停了下来,因为一把匕首。
就连江彬都沉默了。
少女一击不成便再无退路,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看了江彬一眼,然后咬破了齿间留存的毒物,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突然骚动起来,好在没什么实际性的伤害,卜机只消两个眼神便足够安定下来。
少女最后看的那一眼,看的委实微妙。
就连卜机都望向了江彬所在的地方。
卜机走下桌,来的江彬面前,道:“右丞可认得这把匕首?”
九寸长的匕首刻着一朵郁郁待发的芙蓉,刀刃锋利,是把杀人的利器。
可江彬认得这样一把匕首。
那一朵芙蓉,是他送给他结发妻子的。
这把匕首名叫“芙蓉霜”。
芙蓉起兴,冷若冰霜。
“卜机大人,”江彬颤颤巍巍起身,行李道:“这把匕首是老夫拙荆的。”
“哦,”卜机看了一眼毒发身亡的少女,道:“右丞不妨去看看你的拙荆还有气没有?”
右丞连忙否认:“不瞒卜机,三十多年拙荆亡故,芙蓉霜便早已随拙荆入了黄泉,不信,臣家中葬物册中均有记载,即可便唤人拿了交于卜机大人过目。”
不多时一本厚厚的藏青册子由婢女呈上前来,“葬物”二字力透纸背,卜机拿起随意翻了一遍,果真与右丞所说别无二致。
不过他的关注点不再是那把芙蓉霜,而是在江彬亡妻珈蓝氏上。
玉照三十年卒于摇欢,性狡邪,面清秀,曾随江督尉北下,然慧娴治家,通晓打理,赐号慧夫人。
得芙蓉霜一柄,殡礼如正夫人。
正夫人?
卜机放下葬物册,道:“先夫人是右丞发妻?”
江彬抬眼望去,卜机眼中几分打量如毒蛇一般倏然窜如心房,似要一口咬死他。
右丞府亭台楼阁修的是极好,手拿白玉箫的公子正躲在壁墙后左顾右盼,显然对眼前美景没什么兴趣。
他如一片孤叶落在墙檐上,正要落地时,一声不响躲在地面的人开口了:“青天白日有人要爬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