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凉独自在地狱里游荡。她实在想不起自己过去是怎样生活的。
正巧旁边路过一家馆子,她迟疑了一会儿,虽然她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但她看里面热闹,就进去了。
小鬼很积极的招呼她,问她吃什么。
啧——兀凉不知道。
小鬼很殷勤地介绍,说他们家有上好的魂魄,炒着吃也好,蒸着吃也罢,绝对好吃,并保证童叟无欺。
兀凉想自己是个植物,首要的肯定是吸收营养,便问道:“有汤吗?”
小鬼点点头,有些迟疑,劝她换点儿别的。
可是她实在想不出灵魂蒸煮出来到底是个什么不可描述的一团东西,坚定地点了汤。小鬼也不为难,安排好了位置,热情地为她添了茶水——像黑不溜秋的泥浆一样的难看。兀凉不想喝,但思虑再三,她还是浅浅地尝了一口。
令人失望的是,没什么味道,只感觉舌头上滑过什么黏腻的东西。
她开始期待自己的菜。
毕竟这么多年了,好久没吃点儿什么。
小鬼将一个大碗呼噜呼噜端到她面前,说了声请慢用就离开了。兀凉看里面嘶嘶的正冒着泡儿,绿油油的汤水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
兀凉上上下下打量这碗绿玩意许久,可怎么看也只是一碗普通沸腾的液体而已,她似乎在思考这能不能吃,以及该怎么吃。
隔壁的鬼叽里呱啦乱嚼一通,发出满意的声响,她也端起来,抿嘴准备一口咽下去。
“嘿小姐,我是汤,汤!”
兀凉听着碗里加重了“汤”字的汤,不解道:“我知道啊。”
又一个小泡泡咕咚咕咚几声的裂开了,十分不情愿地说道:“所以呢?”
兀凉更加迷惑,难道喝汤之前还要个什么仪式吗?
她将那个大碗放在桌上,双手合十,躬着身子念道:“see you 啦啦。”
说完她正想端碗一口喝完,那汤也回应道:“对不起,I can't understand .”
“……礼貌滴问一下,你是汤吗,还是碗?”兀凉望着手上的碗,若有所思。
“笨!我当然是汤了。只是我活着的时候去外国游历了一番,多学了点儿东西。”
“可是你现在要被我吃了。”
兀凉说的是实话,那汤却以为兀凉认为自己在卖弄,不高兴道:“被你吃了又怎样,想当年我漂洋过海,见了多少你未曾见过的,要不是时间不允许,我已经来到上帝面前做一位端详人间的天使了!”
“嗯,反正你最后还是要被我吃。”
“我!”那汤虽然气急,也没什么法子,只好安静下来,说:“吃了就吃了吧,我只能……我见不到上帝了。”
“……你为什么要见上帝?”
兀凉好奇,开口问道。
“我小的时候,妈妈告诉我有神仙会保佑我。”那汤开始讲故事了,兀凉想,反正没什么事,她也不是很想吃,就随他去了。
“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好高兴!妈妈说,你愿意把你的愿望说给保佑你的神仙听吗?我当然愿意,因为我的愿望是——妈妈陪我一起玩。
后来长大了,妈妈把我送到了学校,我开始一年又一年的读书。不为别的,我想让我的母亲高兴。她越来越忙,舍不得花一点儿时间陪我,慢慢的,我不相信神了。
因为我的每一个愿望,他都没有实现。”
兀凉点点头,那汤又道:“这世界上,没有神,我的老师告诉我。
我想,你大概不想听我念高中的书本,所以我们跳过。”
兀凉很赞同,她好奇的问道:“你还记得吗?”
“……”那汤难得平静了一小会儿,冒出一个小泡泡,“我记得……嗯,老师没有正面教过我们,只是直白的告诉我们,鬼神不存在。
他们对这种与成绩无关的知识不感兴趣,或许老师们也苦恼过这些问题。但是请先听我把我的故事讲完,好吗?”
兀凉不说话了,汤又开始了他的故事——
“我终于毕业了。难过的是,我也不想与妈妈玩了。眼前的母亲,早已长满了皱纹,岁月也染上了花白的痕迹。我想与母亲说话,母亲却说,你该结婚了。
我沉默了。我把想说的话吞咽回肚子里,不耐烦地告诉她,知道了。
我不想与她发脾气的,我发誓。只是有的时候,母亲一开口,我就觉得烦。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我或者母亲错在了哪儿,我只知道,神毁了我对生活的一切向往。
有的时候,我只是希望不要遇到烦心事,平静地过过日子,神都不愿满足我。工作压榨我的生活,朋友欺骗我的感情,亲人不理解我的痛苦,我活着的这一辈子就是个无用的提款机器而已!”
碗里的汤在翻涌,甚至撒到了桌子上,他还在不依不饶道:“母亲说我老了,给点儿养老费吧;老板说,我给你的薪水,是靠你的商业价值而定;朋友说,我只能给你提供情感上的帮助,要是金钱,可能还需要你多帮衬帮衬。
多可笑啊,是不是?
我只心甘情愿养着我的老母亲。”
生活的意义太沉重了,兀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碗汤——不,应该说是灵魂。
“如果是你,你活得这样窝囊,这样受气,你还会不会活着?”
兀凉不知道,她早已忘了活着的滋味儿了。
“不会吧!”像是说什么真理一样,那碗汤叽里咕噜闹着,仿佛在蓄势待发,只要兀凉不说“是的”,它就要喷她一脸。
“我不知道要不要活着。但是兄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越来越大了?”
兀凉惊奇地发现,这碗汤原本冒出来的泡越来越膨胀,渐渐地积成了一个人头,没有眼睛鼻子。
只有一张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