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舟睡得正熟,忽而觉得有人在推自己。很轻,但没有停。
皱了皱眉,暮云舟不甘心地睁开眼。
眼前是层层叠叠的帷幔,昏黄的烛火照亮屋室一角,暮云舟身侧跪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有点怕暮云舟,低着头说:“陛下,谢芜村攻进朝天门了!”
尖细的声音听得暮云舟一愣。
这是个真太监。
不对,重点应该是谢芜村才对。
谢芜村是《让戏》这本书的主角。
如果这个太监没认错人的话,他现在就是这本书里愚蠢至极已经挖好坟坑的小皇帝。
所以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不愧是天子,乱臣都攻到家门口了,陛下仍旧面不改色。
王福热泪盈眶,觉得自己没跟错人。
“陛下,奴才为你更衣。”
暮云舟黄袍加身,鎏金冠垂与额前,整个脸紧绷着,阴郁笼在眉头,戾气藏不住。
眼下纷争四起,火光冲天,厮杀声与冷兵器相撞声迫不及待要飞出皇城,暮云舟紧握城墙,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说他不怕死,可他有痛觉啊!
把自己手心都掐痛了他想不出应对法子。
趁着兵荒马乱,暮云舟仔细回忆了下原主都干了什么。
罢免丞相,将丞相一家子流放了。
太傅以死劝谏,原主非常欢快地把这份勇敢赐给了人家九族。
还有数不清的官员被罢免,流放,诛九族。
只有一个人例外。
国师陈书序,赐死。
暮云舟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陈书序的脸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脑海——宽大褐色衣袍上白线钩织的仙鹤栩栩如生,它的主人却躺在阴冷的大牢中再无生气。
想了想,暮云舟转身回到大殿,最后叫来王福,说:“大殿太暗,你去取几只灯烛来。”
国君点燃那一根根灯烛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王福看不懂。
只是在宫殿亮起来那刻,陛下久违的露出点笑意,闲步落座到龙椅上,对他说,走吧。
陛下仁厚又稚嫩的声音响在景和殿上,王福沉着脸叩首,口中唤道:“陛下珍重。”
暮云舟点点头,直到宫门阖上才睁开眼眸。
这地方不该有他立足之地,早点解脱未必是坏事。
可他终究是害怕的,身体痉挛到发酸,发痛,他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迎接死亡。
大门却在此刻被人推开,寒风吹入殿堂,烛火摇曳,熄了三四根。
暮云舟斜靠在龙椅上,随意挑了一眼门外人,长剑滴血,朝暮云舟走来时身上铁甲碰撞声刺耳,脸色难看得要命。
“陛下可有想过今天?”谢芜村挥剑刺空,灯火残影中有灭了几根蜡烛,“乱臣谋反,冰甲相向,陛下想过吗?”
谢芜村走进几步,血剑置于暮云舟颈侧,“身陷人囚,众叛亲离去,陛下,这滋味如何?”
暮云舟理解谢芜村的火气,他也没想怎么反驳,说:“朕如今已是摄政王囊中之物,想再多也没用。”
“摄政王想听朕的感想……”朕编不出来。
暮云舟扶着额头出神地望着谢芜村,烛光在他眸子里跳动,若没有混乱,又该是怎样一幅宁静画面。
“陛下,”血剑刺入暮云舟皮肤一分,“孤给你两个选择,你是想自我了断,还是孤帮你?”
刺痛令暮云舟小幅度颤抖,铁器搁在伤口处更不舒服,“皇叔,帮朕。”
废话,就他那点力气,砍十刀也未必杀得死自己,何必遭罪?
“还真是小瞧陛下了,敢拿先帝压我,当真以为我不敢?”
利刃又刺入一分,谢芜村欣赏着暮云舟痛苦的表情,说:“还有什么法子,使给孤看看。”
暮云舟:???
“皇叔”这个称呼有点用啊!
谢芜村自然也捕捉到暮云舟眼里的错愕,他笑出声,声音还是冷的,“陛下可有悔?”
暮云舟不答。
他确实答不上来。
殿外又有人进来,穿得一身黑,鬓发也是乱的。
他走到谢芜村身侧,侧耳说了几句什么,谢芜村脸色更黑了,他死盯着暮云舟,眼里的杀意快要化为实质。
半个时辰前暮云舟已经确认过国师的尸体早不在大牢了。
他处理掉了所有知情者,至少今晚谢芜村绝对找不到关于国师的任何一点消息。
还没等谢芜村问出个所以然来,又有人走进景和殿。
来人立于群臣之首,手持朝笏跪于大殿之上,口中呼着“废帝无能,恳请摄政王亲临朝政,以正社稷!”
跪拜声此起彼伏,有人抓着暮云舟的胳膊将人拉下龙椅,鎏金珠发出嘲弄声。
谢芜村收了剑,正襟危坐于朝堂之上,鄙睨文武百官,包括暮云舟。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景可谓大快人心。
太宁元年,景废帝囚于冷宫,摄政王把持朝政,百官拥立,人人呼之和之,普天同乐。
只有锁在冷宫的暮云舟笑不出来。
冷宫常年无人居住,风水极其偏僻,按暮云舟的话说:就是这地方不闹鬼都对不起它努力营造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