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
“我从未怀疑过你,”长剑出鞘,正中罪臣心脏,“世长,你最后一次见敌国军师时说了什么?”
一袭黑衣沉如深渊,世长只有一刹那的怔忡,便回答道:“陆长君,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
慌乱逃生的群臣默默注视着一切,包括坐在高位上的九五之尊。
“因为我是妖?”
握着剑缓缓刺入一分,世长需要铭记此刻的痛苦。
永远不要忘记,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把剑叫轻舟,是用他肋骨制成的,现下用在我身上再合适不过,”世长身后战火纷飞,死士连续撞在岌岌可危的宫门之上,他心里发苦,就连身前人都看不真切,“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你既要,那便如你所愿。”
骨剑刺破世长魂火时,无边无尽的雪悬凝于空中,长出锋利的冰凌,只听见一声冰裂,长风拍打着碎冰扫过门外,将数以千计的死士撕得粉碎。
阴云将散。
世长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陆长君擦身而过的背影,他听见幸存的人齐齐跪下,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将是长安今年落的最后一场雪,来年的春天会变得不一样吗?
院子里的桃花还开吗?
世长感受着温热从身体里慢慢流逝,他睁着眼睛看着千万人从他身体上踏过,去拥护那个不一样的明天。
记忆里的烛光忽闪着光,留下朦胧的雾色。
紧接着竟真有一朵桃花从眼前飘落。
一片,两片,轻柔的风卷过树梢,世长惊坐而起。
等等。
有点痒。
青山连绵,独属于春的湿润缠绕在鼻间,世长抹去颈间磨蹭的花瓣,惊异地摸向胸口。
没有疼痛,也没有血迹。
慌忙扯开衣襟,世长连一道疤痕都没发现。
没死。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哀的世长正发呆,忽而他眼前出现一双白净的手。
那手骨节分明,缓缓落到世长衣带处,捻起花瓣十分自然地说:“睡醒了吗?”
世长僵硬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
“怎么这个表情,”他贴心地帮世长整理衣裳,却瞧见世长那见鬼的表情,笑道,“不认识我了?”
怎么会不认识。
前世世长曾遇到过一位落难鬼神,他与世长结契后没多久就故去了,对他的印象,世长还停留在蛊惑人心和只手遮天上,若非是因为这位仙人一心要把衣钵传给他,世长后面也不必过得那样苦。
想到这里,世长眉头一皱,道:“不认识。”
明显感觉到身旁人身形一僵的世长继续说:“抱歉,我要回家了。”
说罢他也不给身后人反应,爬起来就跑。
开玩笑。
那样的苦受一辈子就够了,哪里有重蹈覆辙的道理。
可那仙人似乎阴魂不散,他很轻易地飘在世长前面,说:“跑什么。”
世长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既超不过也追不上,很让人恼火,于是他说:“那你追我干什么,我害怕不行吗?”
“明明昨日还拉着我袖子不让走,怎么今天就变成这个态度?”他表情受伤,十分不解。
世长知道甩是甩不掉的,索性停下来说:“因为讨厌你,非常讨厌。”
上一世世长在他手里吃尽苦头,而自始至终他都在利用世长。
越想世长越烦:“我告诉你为什么。”
“你现在很想和我连契是不是?你觉得我很好骗,所以要我做你的魂器供你驱策,是吗?”
上一世陆长君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只要世长不死,他就可以凭着世长的供养无限复活。
“……”对面人罕见地沉默。
“说话啊,”世长气笑了,“因为你没法反驳我,因为这就是事实,我就只是你保命用的武器,你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谁告诉你的?”他眨巴眼睛说,“我是想和你连契,但这并非利用你。”
“你闭嘴,”知道面前人巧舌如簧,世长不欲与他纠缠,“总之,你想都不用想,这辈子我绝不会听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我们就此别过。”
世长发了这一通气,心里越发难过,他看也不看身后人的表情,径直离去。
虽不知如今是何年岁,但世长知道自己如今必须远离长安,远离上辈子所有造成他人生悲剧的人和事。
就在世长漫无目的地走上垂天桥时,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叫住了他。
“世长?”
回过神来,世长看清面前人。
一双桃花眼势在必得,不同于江南美人的温婉,这人身上总是散发着攻击意味,她叫住世长,说:“你和我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