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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世长坐起身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用嘴解开手上的发带,披着鹤氅出了军营。
夜里的雪山更冷,寒风刮在发间,不知不觉世长周身的热气就散了,他打了个喷嚏,漫无目的地找了个山洞,升了堆火。
世长死前最后一次见伴雪时,就知道他时日无多。
这位奇人软踏踏地靠在角落,一张精致的脸上毫无血色,见世长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来送我一程的吗?”
身为神仙,也会有烦恼。
那便是觉得尘世无聊,被万人唾弃时,却死不了。
“我没有弑神的能力,”世长对此感到十分难过,他陪着伴雪坐在暗无天日的锁笼里等气温变冷,“你后悔吗?”
“……世上事情哪里说得清啊,”伴雪明明是个青年模样,一举一动却是十分苍老无力,“世长,你也别太为难自己,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你的忠心。”
他笑道:“因为我们的命从来不在自己手里,我们卑贱如蝼蚁。”
回忆里的哽咽声渐渐远去,只剩下空旷山洞里仅存的松木燃烧声。世长压住胸口压抑的疼痛,又扔了块松枝进去,蹭起的火苗不断窜起火星子。
俄而,火光凝在一起,围着世长转了一圈,又难以置信地转了一圈。
“坐。”
那团火光于是乖乖待在柴堆之上。
“伴雪。”
“嗯。”
“这是……怎么回事?”火苗左右摆动着,“我逃出来了?”
“没有。”
陆长君似乎有把人拉入魂识的能力,即使只是在回忆里,也未免太真实。
定定瞧着世长许久,伴雪也咂摸出不对了。
“这身衣服……你不常穿。”
“这是怎么回事?”
世长还不打算将这一切告诉伴雪,反而问道:“如今你我都在另一个空间里,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你想知道什么?”
“你到底对人施了什么法?为什么他们神智全消,仿佛失去了灵魂?”
变成了无情的杀人机器?
后面这句话世长没说出口。
“最开始,我并不会这些歪门邪道。”
青山之上,浓雾弥漫山头。
伴雪身为雁山山神,每日生活清闲,又不受约束,就这么潇洒了百余载。
“那日,雁山上来了位云游僧人,他在雁山山顶建了一座神庙,每日都来祭祀我。”
“直到夜晚,僧人点亮一排排火烛,跪在蒲团上向我祈愿,起先我是从不在意的。”
“可他日日念诵经文,每念一句便要祝我万寿无疆,奇怪得很。”
火苗缩在一团,极力忍着恐惧:“我日日不应,那僧人便在某一日黄昏撞死在了他为我雕刻的神像上,鲜血横流。”
世长只是平静地为伴雪添了一把柴火,并不打断他。
“后来,我非常努力想要忘掉山顶的神庙,不再深陷噩梦,可我做不到。”
“于是我将僧人安葬在山顶,换了我日日和他讲些玩笑事。”
“直到那天,我在庙里找到了他雕刻神像所用的屋子。”
火苗整个静止在原地,似乎陷入难捱的抉择。
“等我反应过来时,手上已经拿着那位僧人的木像了。”
“所以,你后来刻了一些东西陪他?”
世长已经猜到后面的结局。
“我不知道是谁偷拿走带有我福泽的东西,我也试着去找过,北昭,甚至长安,都找不到任何关于木偶的消息。”
“可这东西很早就出现在了长安。”
世长想起昨日那大蟒蛇,声音沉下去:“还被人加了东西。”
“长安?”伴雪摇摇头,“我感应过木偶的福泽,没有什么反应。”
“等我再见到木偶时,他在天师身上。”
“什么,我?”
世长指着自己。
“不,”火苗似乎感应到什么,“在你旁边。”
世长起身欲防,却在刚碰上陆长君是泄了力。
“说完了吗。”
陆长君手臂发力,将世长推出几步远。
世长险些没站稳。
“世长!”
火苗滚在世长身前,连成一条火线将世长护在身后。
“让开。”陆长君耐着性子说。
世长一整个人被火光包围,表情格外冰冷。
“你误会了,”陆长君坐在世长坐过的位置上,对龇牙咧嘴的火焰说,“我没有要动手动脚的意思。”
世长没靠近,也没说话。
伴雪看了眼世长戒备的神色,终于还是没松口,直直地站在世长身前。
“干什么,”陆长君对世长招手道,“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如果……”
他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凌冽的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