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天色极昏暗。
宽阔大道上马蹄扬起烟尘,只见一名男子策马而来,身后跟着长长一列马车,远远望不到尽头。
宋夫人红唇微弯,一切全在预料之中。
待那中年男子勒马,那张忠厚的文官面孔也显露出来,他老泪纵横,满面哀戚。
宋夫人上前见礼,素衣加身,珠翠尽退,在金碧辉煌的皇城映照之下也无狼狈之感。她温和道出来人的身份,“钱大人。”
二人简短地寒暄过后,钱大人眼眶含泪,道:“宋家世代良臣,今日却遭此横祸,让我等是在叹惋。”
就差直接指着萧瑜的脑袋骂他不仁不义、残害忠臣。差役纷纷低下头来,不敢再听。
钱大人憋不住泪,“在下实在无力劝谏,内心惭愧得很,今日送上马车十驾,望天高路远,夫人同家人珍重哇……”
“谢钱大人美意。”宋夫人演技稍逊,宋可唯瞧出她是准备哭的,又不知怎的哭不出来,只好垂眼做感动状,“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您这些日为我们宋家奔波,可谓是尽心尽力。我们宋家上下,都会牢记大人雪中送炭的恩情。”
其余女眷们的表情都很淡然,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
看来萧瑜屁股底下的王位实在是坐得不安稳。他金口玉言的“流放”二字,从官员、犯人到走卒没一个认真执行贯彻下去,这里备点“薄礼”,那边睁只眼闭只眼就当看不见。
宋可唯不禁恍惚:朝野上下,真有人和萧瑜一条心吗?
钱方同凌晨时分赶来送行,送上马车和金银财物若干,差役看在眼里,只作不知。所有人都明白会有这么一遭,宋可唯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送走了钱大人,一名差役凑到宋夫人身边,战战兢兢地再要张口,就听她道:“启程罢。”
钱大人送来的加上宋家自备的,总计十一驾马车,就这么浩浩荡荡地沿着长街出发,毫无流放岭南的狼狈之态。
宋可唯在宋夫人的安排下坐上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掀开帘子,一张并不陌生的脸映入眼帘,宋可唯屏息,到底背美貌所震慑。
是萧烛。
书里的反派大BOSS,记忆里的笨蛋太子,此外还是娶了自己当太子妃,婚后却跑去出家让自己守活寡的混蛋。
她拉着帘子的手忙不迭放下,生怕被人瞧见。确实没有认对着一处投来视线,宋可唯松了口气,和萧烛隔了段距离坐下,掖了掖裙角。
趁他还没醒,宋可唯从袖子里翻出刚刚藏进去的纸条。带她出宫的侍卫说,那是萧玉给她的信。
皱巴巴的一叠豆腐块展平,虽然是繁体字,看起来并不吃力。可能是原身自带的认字天赋吧,宋可唯没有深究,凝神读信。
【小唯:
展信佳。
今日七皇兄发动宫变,我被禁足在长春殿中,下午得知二哥驾崩的消息。料想二哥对此并不意外。他之前告知过我,远离七皇兄身边那个古怪的的女子。
曾经我试图把我收到的消息传递给你。可不知为何,你好似忘记了我们相处时的点滴,对我的警告视而不见。……你是在恐惧什么吗?在你性情大变之后,我却时时能从你跋扈的举动看出古怪的惶恐。我那时去佛山求二哥回来,他却说还不到时候。……司礼太监夏冰清同我交好。他告知我,七皇兄听信谗言,下令让你给二哥殉葬。无论如何,我会拼尽全力去帮你求情。
冬日寒冷,愿我们还能一起过春天。
萧玉留】
墨迹凌乱,笔画有轻微黏连,一看就是在混乱中所作。
阅毕,宋可唯不禁想起昨日萧瑜那张阴鸷的脸。
口口声声说萧玉为了她吃尽苦头,萧瑜却好似不记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弑兄夺位、逼嫂殉葬,桩桩件件都是他亲手做的。
话语中指责萧玉为了她和兄长离了心,宋可唯听了,不免心中冷笑。
把信叠好塞进随身的荷包里,宋可唯很难不觉得事情古怪。
萧烛如何发现许菲菲的不对劲?他和原书中穷凶极恶的反派究竟有多少出入?原身又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
信息实在匮乏,她想不通。
车厢内装饰不算豪华,却比外观优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宋可唯伸手探了探萧烛鼻息,显然还是毫无生气的模样,她犹豫片刻,碰了碰他冰冷的面颊。触手如玉,温度极低,不像活人。
真巴望着他能醒过来给自己点提示。
心里头也发愁,宋可唯生怕宋家和反派——不,不照着原书的魔幻剧本看,这位说不定还是个受害者,生怕二者之间的合作因为自己这里掉链子搞砸了。
“萧烛?大兄弟,”反正没外人,宋可唯扔了个软垫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认真打量着眼前生死不知的反派,“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那头自然是没反应。
面前横陈着一个龙章凤姿的美男子,宋可唯却是少见的心如止水,全心全意地担心多舛的命运,唯恐自己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在不久后被一伙匪徒乱刀砍死。
马车忽而颠簸了一下,宋可唯眼睁睁看着萧烛金贵的脑袋朝着车壁无限接近,忙伸手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