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衍州那无序两日内发生的事情仿佛一场过于光怪陆离的梦境,恍惚让人辨认不清真假。
起先是被起义军扣押,而后宋可唯又在意外之中遇到了失踪多时武容华。
武容华有了恋人——那是一个有着浪一样狡诈而阴狠的眼睛的男人,如同养不熟的狼犬。武容华平生偏爱危险,带着自毁倾向地迷恋这种在钢丝上舞蹈的感觉,宋可唯应当劝她,可武容华那般聪慧,原本就不需这些苍白告诫,她清楚一切后果并愿为此负责。
马车已经走出一段路程,武容华事务繁忙,不能再送,这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宋可唯望了望外头,发觉这是一条荒僻的小路。她问过系统,确定是通往城外的路无疑。
小路地形崎岖,车辆免不了颠簸。宋可唯思考之际,耳畔骤然有湿热的气息,让她略觉麻痒,不禁闪避。
是萧烛靠了过来。
距离太近,宋可唯偏头看他,“你做什么?”
“车太晃了。”萧烛没什么说服力地解释,他说话的语调和往日不尽相同,恍惚像是另外一个人。察觉到宋可唯视线的停滞,萧烛看过去,神情似笑非笑,“你在想谁?”
宋可唯收回目光。
她只是觉得这样的萧烛很陌生。她坐远了些,一只手支住墙壁,离得远了,总不会再靠过来。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思来想去,宋可唯心里隐忧仍在。
那夜城门初见,仅仅是一眼,辛辽就在宋可唯的脑海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光论五官,辛辽相貌英俊,风流倜傥。然而他那双眼睛终究太过狠厉,将皮相的优势通通覆盖了,只留下饮了血的刀刃那般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的危险感让宋可唯当即放弃反抗,谎话连篇地编造凄惨身世。
宋可唯没想过让辛辽就此放过她。
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武容华出现的及时,她没有和辛辽打言语机锋的机会。再完美的准备也不一定能在野兽的直觉下幸存,宋可唯对身份和来历早就构建起合情合理的一套谎话,派不上用场,也并不觉得可惜。
“有什么不对劲的。”萧烛低眉看她,眼神温柔专注。宋可唯只记得他之前扼住自己的脖子的力道,因而对温柔熟视无睹。
萧烛是反派。纵使是被原书剧情泼了脏水的反派,也不见得是什么真善美的好人。
“辛辽会这么简单放我们走么?”宋可唯看向窗外,车轮轧过路面,四周荒僻,路上有零零散散的行人,粗布麻衣,面黄肌瘦。
她知道这是向北方逃荒而去的灾民。他们三五成群,一路北上,这是没有目的地的一场迁徙,随时都有精疲力尽倒下的人,赤脚走过的路面承载着麻木表情下痛苦的哀嚎。
乡下小道尚且如此,主道上的灾民只会更多。马车装饰再朴实无华,在白天看来也太显眼。
某个瞬间,宋可唯不期和人对上视线。
那是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的两颊,枯瘦的身材,神情温驯如同羔羊,又含着不自知的怨愤。
她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帘子被扯了下去。
萧烛把她往后待,嗓音冷肃:“别往外看。”
很危险。
匆匆一瞥,路上越有十来人。他们或许结伴而行,又或许根本不认识,彼此之间没有言语交流,如出一辙的沉默枯槁。他们是同一种人,坐在马车上的宋可唯一行人显然不属于此列。
宋可唯转过头来。
车马劳顿,寒冬时节又恰逢连绵的雨水,她大大小小也病过几次,都靠着硬熬似的撑过去。系统不断调整她的身体参数,使得她显现出不符合常理的精力充沛,如同一个卓越的、永远不知道疲倦的领导者,可是身体本身已经体会到不堪重负之感,她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只剩下明亮的眼睛。
萧烛以为她不懂,良师一样循循善诱:“别让他们看到你的脸。”
闭月之姿在此刻是累赘。
体内余毒未尽,萧烛自知护不了她,病情反复之下,他的存在是废物和拖累。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清醒多久,又会在哪个时刻变为浑浑噩噩的状态。
“我知道。”宋可唯看他半晌,倏尔一笑。
不是高兴的意思。像是猜不透他心思的冷嘲。
“数万流民朝着皇城而去。成年男子纠集在一起,尚且可以谋个温饱。”宋可唯说,“这条路上的,都是老弱妇孺。他们怎么办?要怎么活下去?”
活不下去的。
宋可唯知道答案。
外面传来声音,宋可唯听到小女孩特有的纤细嗓音,她诧异抬眸,正要起身之际,忽觉得肩膀上一重。
萧烛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隔着衣料都烫得惊人。
宋可唯当即被耽搁下来,伸手去探萧烛的手腕。她起先不通医药,萧烛每每又不愿意透露病情,宋可唯不喜欢这种由未知带来的恐慌和不确定之感。系统乔装改扮去总部偷资料包供她学习,旺盛的求知欲趋势下,她现在多少也能摸出点门道。
无缘无故的高热是非常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