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离是在一个大雪天被凤城辖官捡到的,那年她刚满四岁。
老城管交给她一份城门扫雪的苦差事。
风如利刃割面,女孩直起小小的身子,张开双臂,迎接扑面而来的风雪。
瓮城终年落满厚重的白雪,青灰的墙面被雪体覆盖。远眺,只望见一两片斑驳的灰色瓦砾。通商人来城中贸易,颠簸的马车途经垛口。
车上满载的车厢,停滞在茫茫风雪里。车轮深深陷进雪地中,一阵寒风吹动尘雪,青灰的车轮印记,覆盖在雪地间转瞬即逝。
任凭马车夫怎么抽打,那匹马也寸步难行。车夫跌落下马瑟瑟发抖,一气之下,喊来站在守城塔里瞭望的老城管。
“小兔崽子 ,又偷懒 !”推完马车,让一行人进城。老城管赏给冬离头上一个暴栗。打得她七荤八素,趴倒在雪地,啃了一嘴冰渣。
爬起来的时候,她红彤彤的小鼻子被冻成了蒜头。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等爹娘找到我了,我叫我爹娘收拾你。呜呜呜~~~”
那可怜的孩子跪在雪地上“哇哇”地哭起来,说什么也再不愿拿起扫帚。
城管岂会心慈手软,嚷道:“今天晚上,等着喝西北风吧你,小兔崽子 !”
曾有传言道,冬离不是无父无母的孩子。
冬离生母姿色倾城,曾是紫竹楼的一个演舞艺姬。她身世未卜的父亲,传闻是某位江湖志士,早年因平定乱党暴动,声名鹊起。但爹娘得道以后,便归隐山林,不知所踪。
然而,冬离本人听到这些风声种种,全当作玩笑话抛之脑后。若真和传闻一样,她怎会沦为弃女,终日游荡凤城边境!
她并非心甘情愿屈身辖管,清扫凤城城角经年累月的积雪。
有个名曰云寒的少年,从年迈的管事那,牵来她满负霜冻红痕的手。
那一年,冬离六岁。
初见云寒,冬离便被“她”绝美的容颜惊异。她幼小的内心坚信,这个美人的容貌能敌得人间一世,风尘雪月。
相遇的那晚,万物沉寂。
冬离眨巴着小眼睛,不敢上前直视,生怕自己轻亵了美人的神姿。“她”肤白如皎月,泠泠双眸中含着雾,瞳孔是红莲的绯色,一袭月色上等裘绒刺绣烫金双蛟。漆黑如墨的发柔顺至肩头。
冬离彼时,只有一头因营养不良,棕黄参差的卷毛儿。她不由得心生自卑,好一阵酸溜溜。
小小的身体躲在雪堆后挪动,怯生生地望着“她”。
美人儿上前。一声:“听闻,你唤作冬离。”
冬离的思绪被拉得很远。
竟然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
冬离暗自说了一句道歉。她居然狠狠地将“他”误会成了“她” ?
几番犹豫,冬璃一边蚊吟似地‘嗯’,说着答应,一边姗姗牵起他的手。
她跟他走过苍茫的雪地。
皑皑寂寂的城墙边上,留下了两串可爱的脚印。
云寒寡言性安,是凤城大有名声的捉妖师。旧时将冬离当成义女教养,居住在叫星堙宫的一处。
冬离年幼不似其他孩童总是刺乎乎的。她性柔通道,很少受云寒训教,终日研习云寒心法,丈冰千雪。总因缺少意志和体格力量,难入掌法精髓。
冬离叹息,摇头埋怨自己:“营养不良,你说你个营养不良!”
转眼看看倚靠在院中梨树上的云寒,他好像对自己有无休止的耐心,眼含柔柔的笑意与宠溺。
云寒对小徒弟说:“气力乏,躺来歇息片刻就是,练功不打紧,别误了春光。”
冬离听后惬意起来,边学功边摘花酿酒。她发誓等她学会了掌法,也能酿一壶好酒,美美地给义父满杯,回报多年教养的恩情。
有一天,星堙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打破他们两人平逸的生活。
原以为区区小火浇灭一隅,即可阻隔火苗蔓延。怎料,火越烧越大。
火势锐不可当 !
宫中侍女的寝室,瞬间被火舌吞没,大火接着蹿去云寒房中。眼看火焰蚕食星堙,幸好,宫人和冬离全部撤离到宫墙之外。
迟迟未等到师父出现,年幼的冬离急得跺脚,在朱红的大门外流泪。
“快点走罢,再晚大火要烧来了。”一旁喂马小厮在呐喊。
“我不要 !”她甩开马厮伸来的手。
小冬离在心中默念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七年相守,一种无形的情愫在她心间发酵,在云寒失踪后,称作亲情的防线岿然崩塌。他年正二十又一,文韬武略,因何白白葬生火海 !
(冬离的回忆)
一年前,浣溪池。
正值春日,百花宴。
暖日沐风,春光烈焰。缠绵小风穿行,不断挑逗池边的梨树,花簇白如晨霜,宫内轩榭静谧无言。
云寒约见冬离垂钓,二人音容与初识时大有改变。
昔日翩翩少年郎,已成硬朗苍劲的男子模样,面中的姿态依然冷峻。冬离雏形已蜕,长成玉立的少女模样。她天生个头矮小,身体瘦弱却眼神炯炯。
云寒的鱼线提起三次,俯过身,帮助小冬离穿鱼饵。
那一瞬,热气呼在她脸颊的感觉伴着特有的梨花熏香,引得少女脸红心跳。
所谓情窦初开,傻傻的少女还将心迹隐藏。
“怎么了 ?”云寒看见她浑身颤栗的模样,柔声关切道。
此刻,如玉的声音如风送浮冰,轻而易举地撩动了少女的神经。
“没...没事”,
“多谢义父,今日携我垂钓。”她回答,复又问:“义父你近年已至娶妻年岁,可,可曾有中意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