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屋漏断惊觉醒,一抹寒啼送月归。——《天明》
他从午夜恶梦中醒来。
原以为冬姑娘的一句晚安,能抚平他内心涌出的烦躁。他明明吃了她亲手做的菜,回应了她的话。然而醒来却是无眠,听着檐上嘀嗒落下的夜雨声,直到天明。
是的,他又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女孩。
只因旧事重提,那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便又来困扰他。不刻意去想,不会在意,不经意间提起,终难化解 !
薛怀瑾抬起冻僵的手臂,向冰冷的手掌心哈了一口气。
————冷,秋意是这样凉寒。
他在寂静中回忆遥远的往事。他一次在竹林练剑,不慎踏了空。怀瑾爬起来的时候,感觉到脚上刺痛无比。抬起草鞋一看,他的脚被一根藏在乱草堆里的竹木扎伤了。那竹木被刀锋削去,只剩小半截露在土外,竟一下被他巨大的脚力连根拔出。
那根竹木的尖端,又锋又利,刀子一样直插进他脚板的肉里!
刺骨的痛楚在他拔除竹刺的那刻紧随而来,向来坚韧的怀瑾竟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那时候他才十一岁啊 !
提着唐璜刀的阿爹走了过来,看到他这副泪盈眼眶的模样,大声呵斥:“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 ”
“没用的东西,快把眼泪收起来 !眼泪是天下最没有用的东西。谁会同情你 ?难道你哭,伤口就能自己好了吗 ! 爬起来,继续练 ,快! ”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天下能治愈伤痛的,除了医药,还有自己的意志。最值得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
阿爹向来严厉,对自己练好剑术的要求近乎苛责。但怀瑾明白,阿爹的气恼也只是因为没能看到他“成器”而已。
————舜发于畎亩,傅说举于版筑。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 ”这点小伤小痛算得了什么,一遇小挫就哭哭啼啼,那是草莽,君子是轻易不丢弃手中剑的。
他握紧了手里的重剑,擦掉不值钱的眼泪,坚定心中的信念,再也不管脚底锥心的痛。
他一瘸一拐走进竹林更深处,风拂林叶,竹浪将他的心带入空明。他的布衣在空,缀满点点墨绿,他的剑啸过疾风,越舞越快,越舞越狠。
后来怀瑾脚底的血洞未经处理,伤口感染了一月有余。结出的痂虽然脱落掉了,脚下鼓起蜂窝状的肿包,一按,似有刺长进肉里的疼痛。
“感染了嘛。”他失神地呢喃,“看来,训练不能不停下了阿。”
因为脚伤,怀瑾是连续几月不能双脚走路的。他没有脚架,阿娘也不会做脚架,每次挑水砍柴,他便一步一步,用一条腿跳着上山去。
一日又跟往常一样去老地方挑水,他肩上扛着沉重的扁担,努力稳住脚步,不让担上两桶水泼洒出来。就在他艰难跨向家门的那一刻,邻居家的女儿——李姝柔拦住了他。
“你怎么瘸了 ?”她惊呼一声,问他。
“小柔,快避开,我没瘸,只是脚上有伤。”他急急地唤道。
然而女孩并没有依他的话闪开身子。她跑过来,从他的扁担上拿下两桶沉重的水,在怀瑾的注视下,帮他把水桶提进了家门。
“谢谢你。”他终于把肩头的扁担卸了下来,累虚虚地喘息着。
“你这么拼,受了脚伤,还上山挑水啊。你爹怎么忍得下心,把这么重的活交给你的!”李姝柔为怀瑾愤愤不平。
“你、你....不用管我,”他倔强道,“我爹没要求过,是我自己要的。”
姝柔被怀瑾堵得说不出话来,瑾哥哥总是爱逞强,一点也不知道心疼自己。
她拿出自己的绢帕,踮起脚,轻轻擦去了他额上冒出的汗珠。
怀瑾的心不自然地加速跳动,他避开小柔投来的视线。在心里想:“不好,被她看到了,怎么办,我要如何向她解释呢 ?”
李家女儿搀扶着怀瑾,走进了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