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不了,救不了……”花信在心中听到了一声破裂的声音,滚烫的泪落下,热得她心里竟生了寒意,“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九州是神明历经百年厮杀建立的圣土,起先世人感恩戴德,感谢神明将他们从苦难中救出。
贪嗔痴就像雪山的雪团一样越滚越大,世人开始不满,为什么有人荣华富贵,我却要为几口白饭劳碌?为什么别国兵强马壮,我的国家却积贫积弱?为什么有人平安喜乐,我却顽疾难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曾经同为肉体凡胎,有人能成神,我却只能生来等死?
几位神明先后为苍生陨落,人却不再爱神。
离火神燎原以身殉道,将他的赤丹托付给花信,花信爱赤丹如沧海,最信奉神明的赤丹感激花信的恩德,沧海子民却怨恨花信背离最初的誓言——奉沧海为心,宁身死道消,绝不弃。
因争神位而葬身花信箭下之人的后代世世延续仇恨,在先祖的扭曲下花信成了阴狠伪善的神,因为她的恶毒,最大阻碍的后代永远不能重振辉煌。
他们用千年的时间编造了九州最大的谎言欺瞒沧海,弑神之人终成新神。
骁勇的赤丹与擅财的沧海毫无意外的爆发了战争,花信真身降临终结战争,欺天瞒地之人趁势煽动沧海,一场弑神之战避无可避。
他们一边高举正义之旗浩浩荡荡的掀起反神战争,一边都想砍下最后的致命一击。
若燎原在世就会知晓他最信奉的“人定胜天”由花信的沧海州验证,十天,凝心聚力的沧海子民大战告捷。
应尔之愿,恭请尔欢。
风携来百姓的心声,璀璨明月夜,花信坐在神像上奏乐而歌,百花听了她的笛声一夜齐放,仙鸟盘绕上空清啼和歌,疾病缠身之人体安康健,濒死不甘之人寿比南山,穷困潦倒之人安得广厦。
花信最后都在履行她的神职。
箭矢如雨刺穿花信的神躯嵌入神像,青玉笛断成两半,花信落地,箭伤撞伤,分不清哪一种更疼。起先有人惧神不敢妄动,花信的血落到为首之人的脚边,黏稠猩红,刺鼻难闻。
“这神的血和咱们老百姓也没什么不同。”
当然没什么不同,意识模糊之际花信腹诽,难不成还要给你们流五颜六色会发光会长金子的血?
不过真的好疼,比她为人时受得伤还要疼,她若真死了,应该是被活活疼死。
怎么还不动手?
温热的血流带走她的生机,神不惧死,但不愿意承受濒死前的折磨,花信不耐烦了,抬手打算自己了结,有人以为花信要施法,咬着牙提剑刺向她。
寒光一闪,花信不由合眼,锥心的痛逼得花信不敢喘气,细弱的气息承不来一剑又一剑的劫难,炽热的水珠从她眼里淌下,灼烧她的肌理,不知道有谁拿得是法器,刺入心脏的瞬间,火焰烧灼,沿着筋络一寸寸蔓延。
走了一批又来一批,许多人花信已经认识了,谁都想当弑神的那个,她不死,他们就不会停。
花信想说,你们都被骗了,她张了张嘴,撕心裂肺的疼让她全身痉挛,接着又是更难熬的痛。
他们怕她降下神罚,用麻绳把她的双手紧勒在一起。
三天后,花信竟然有些习惯了,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心里回话。
粗粝麻绳镶嵌血肉,花信心道:“不必这么麻烦,我连眨一下眼都痛得想哭喊师尊过来,还不了手。
可惜老头子死得太早了,没来得及看见他的宝贝徒弟最威风的时候,也没来得及看见她此时最痛苦的时候。
花信最会苦中作乐,她望天胡思乱想着,若是那个早就入土的老头还在,他才不准你们欺负他的小徒弟。
“老头啊老头,你别怪我不孝顺,当年看见我们那个忘了叫什么的门派灭门时有多痛苦我早忘了,不过肯定比不了现在。”花信仔细在脑中回想她当初是怎么躲过灭门之灾的。
似乎有个倒霉催的同门喜欢杜鹃花,他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没点数,非得去参加什么夺神战赛,花信也对他几斤几两没数,觉得她那位同门定然会赢,还跑去问师兄想要什么临别赠礼。
花信以前是个傻姑娘,同门随口一句笑言她当了真,屁颠屁颠跑去满天下找世上最好看的杜鹃花。
一个月后,托那位催命同门的福,花信无家可归了。
原来不止人在死前会想起往事,花信又想起来,她根本不想当神,是百姓和那些自称愿为她鞍前马后的修士把她推上去的。
他们说了什么?花信隐约记得,好像是什么“苍生有难”、“你生性仁善,求求你为了苍生去争”云云,至今都是老生常谈的话。
又有几柄寒剑刺进来,依旧是法器,这次她的五脏六腑,筋络血脉都被寒冰冻住,灼灼火焰在冰里燃烧,冰火不服输的抗衡。
花信落泪,她觉得是因为太疼了,“老头,”花信低泣一声,浑身的伤口又被牵动,她矫情的想,“当初我要是也在家该多好。”
她又在心里骂咧咧的抱怨,去他的苍生有难,生性仁善!人善被人欺,苍生的死活关她屁事?她又不是苍生的娘,再让她选择,这倒霉的巽风神谁爱当去当。
花信和沧海州百姓赌气,她想揪住他们的衣领挨个吼一遍:“没了我花信,以后你们就等着自救吧!”
花信躺在神像下,意识在痛中模糊,又在痛中清醒。
花信在被血糊住的眼角余光里仰望神像,她似乎懂了为什么百姓会对一个石头雕的人那么尊崇了。
巽风神真高啊,三个男子加起来还不足腰身,她闭眸温笑,即使身上插满箭矢,多了许多条斑驳裂缝,她依然在悲悯着众生疾苦。
世人说,若哪天神像睁眼,定然是不忍看苍生疾苦。
“你睁睁眼啊。”花信死寂的眸中隐有亮色,她祈求神像,“巽风神大人,上神殿下,求求你可怜可怜我,给我一个解脱好不好?”
花信模模糊糊听见有人给了她几剑后咒骂她咎由自取,抱怨自己一生有多痛苦,每天上香给她求她怜悯,她却从没给予过一回恩舍。
“我自己都傻得可怜,怎么保佑你中举?你应该去捅震雷神。”花信对他喋喋不休的控诉感到厌烦,更想早点解脱,“你这算什么苦?”
世间最痛苦,应是经比痛苦更痛更苦之事,却不知和数不清岁月累积的痛苦比起来,到底该悲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