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阁绮丽的戏坊之内,琵琶笙箫不断,闲来嬉笑玩骂一番,可谓不胜惬意。
这日暮时,一排排灯笼刚刚挂起,叶赏心便进了悦心坊。不过,她并不是来寻乐子的,而是按照约定来见银漠。
当日银漠和她在浮生塔的史镜之境中,一番探究,收获的唯一线索就是“慕容清”此人的“缺失”。月光辉映之下无数人的际遇展露无遗,却永远照不见慕容清的命运。
银漠直觉这其中必有重大蹊跷,说不定会是寻找神焰的突破口。
他托请叶赏心前去羽楼,予她重金跟羽楼的人交易,要迅速寻到慕容清的确切下落。不亲自前去,一是因为从兄长银炼会见千羽的经历来看,羽楼之人怕是对银狐王室不甚待见;二是因为他还有一件重要且紧迫的事尚未完成——那便是替狐主灌溉杏花飘飖林在内的几处枯地。
催动神力融四方雪水注入当年被舂烈吸干的几条水脉,还枯地生机,这本是作为天山之君的狐主之使命,但如今银炼元气尚未恢复,万千生灵却是等不起的。
在叶赏心动身去羽楼之后,银漠将歌哭交给兰卫送回天泽,只身前往杏花飘飖林和其他几处枯地。此事是他一人之意,银炼并不知情。
一夜之间,干裂的土地上涌出涓流,一朝枯木逢春,万花开颜。地上的生灵,不论人仙,蒙此甘霖,都纷纷朝天泽峰方向跪拜。即便是草木,也朝着那个方向欣欣向荣。
杏花如雪,银漠漫步林中,感受着生命轻巧的呼吸。花落肩上,他见了只是微笑,并不拂去。即便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恩赐来自于狐主银炼,与消失已久的二殿下并无关系,他也毫不在乎。
分别之际,银漠对叶赏心说,慕容清多半还在青灡国内,等羽楼给她递了消息,寻到人,便去悦心坊,他一定会在那里等她。
而此刻遍观悦心坊座中的所有看客,叶赏心都并未瞧见他。
三年前,叶赏心来人间游玩,从家乡柔池一路东游,来到了定都于江南繁盛之地的青灡国。
有一天,她在悦心坊看一场戏,一下就被当时台上饰演白衣侠客的戏子之美貌勾住了魂。等戏结束,便化作蝴蝶,一路尾随到了幕后。待看那戏子卸干净妆,现出原本那副神骨清冷、五官幽媚的面容,她终于惊觉——此人正是阔别天山已久的二殿下!
果然,曾经瞬间击中你的人,将来再见时,也一定躲不过。小蝴蝶内心是狂喜的。从那以后,她便成了悦心坊的常客。她对戏子“秦漠”的关注,既在台前,更在幕后。
此刻叶赏心未在人群中寻到人,倒并不焦急。她知道按照此人的习惯和喜好,现在多半便在悦心坊临江的一个名为“柳夭”的包厢之中。
她猜的没错。花前月下,银漠正跟一左一右两个妆扮娇艳的女子一块儿喝酒玩笑。芙蓉带,翡翠裙。锦帐添香睡,金炉换夕熏。
他完全不似在天山时矜贵自持的气质,宽袍博带,身姿歪斜,眼神肆意而迷离。身上的衣裳由于过于松散,看上去几乎就要滑落,难掩里面薄薄的一片玉骨冰肌。
正是柳夭桃媚,那堪暮云朝雨。
叶赏心轻轻扒开门缝往里看,只一小会儿,就红了眼。
她不敢贸然打扰,即便知道自己带来的消息对他来说极为重要,就算她推门而入直言相说,他也必不会有所责怪。
但她自知自己心中有鬼,在他面前早已无法坦然。。
这鬼魅由来已久,本只是一团还算听她指挥的漂浮游灵,近日来却兀自壮大,愈发的兴风作浪,难以收拾。
叶赏心终是强忍住心中酸楚,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
她提着裙摆,快速跑下楼,在一个小方桌边坐下,点了一大盘糖炒栗子。她决定了,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他出来,等个天荒地老!
戏台上乐师拉起了二胡,声音苍凉低沉,如泣如诉,不知是在为什么助兴。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偷看银漠的风流场,但之前她所有的情感只是纯粹的嫉妒和羡慕,妒羡那些女子能够陪伴在侧,与他彼此欢笑。而且这种不爽的感觉没多久也就自动消散了,她是完全不萦于怀的。
这次却不同了,她不像从前那般妒羡,而是感到难以抑制的痛苦,却又不知它从何而来。为什么?叶赏心百思不得其解。周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她的心头却渐渐袭上了一层烟色的孤寂和迷茫。
唉。吃个糖炒栗子吧,好歹是甜的。
“既见到我,为何不唤我呀,小蝴蝶?”
说话间,只见对面坐下一人,手中提着壶小酒,正是银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