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隆冬,一场滂沱暴雨忽然而至。
远山昆仑去年种上了红梅,好不容易迎着傲雪开了一回,覆雪时煞是好看,此时却被这雨打得颤巍巍的,有些还没完全招展的花苞,一夜之间全然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雨催花折。
顾虞被人压跪在玉墟雷凌台,道道雷电如万钧之力齐齐打在她一人身上,激得她嘴角控制不住溢出血。
瓢泼雨幕中,也能看见她一身浅绿门服上都是斑驳不一的血迹,随着她倔强地仰起头,露出一张艳极的小脸。潋滟的桃花眼下,带着一道深红露出皮肉的伤痕。
这是玉墟对内门弟子最重的惩罚,借天罡地煞为阵困住犯错的弟子,又用引雷术凌迟肉身。
就是顶级剑修,半柱香下来,也必定见了阎王。
顾虞是被审判的奸细,自然不会死得轻松。
此时台上掌门萧金岩只用半成引雷术磋磨着她,似乎是有意吊着她一口气。
“说,你是怎么混进玉墟来的,是受何人指使,仙门上下有无你的同伙?”
一股腥甜又涌上口腔,顾虞闷住,未曾理会台上之人半分急色的质问。
萧金岩却不甚满意,昨日星宿阵异动,必定有这妖女的功劳,可从昨日到今日,他审了数次,依旧什么也问不出来。
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山下至尊仙术的星宿阵,封印着昔日那位足以让天下忌惮的魔尊。此阵由倒刻的二十八星宿组成,每一颗星宿都是一个单独的阵法,无论是大小、形状、还是方位都各不相同,内里蕴含的灵力更是没得说,多年来无人能靠近一步。
玉墟几乎每年都要派人下山加固阵法。
可就在昨日,集齐阴阳道家之术的天星夺魂阵,却在一夕之间露出了一条缝隙。
那时玉墟包括匆忙下山查探的长老,最主要弟子都还在山下,萧金岩便亲手将这魔女从禁地中抓了出来。
她一张脸像雪一样白,妩媚的眉眼间甚至带着些许无辜,见事情无转圜余地,出手极干脆利落,皓腕一翻,便是极其汹涌的剑意。
顷刻之间,局势扭转,他灵力倒涌一般,竟开始现出颓势来。若不是他瞒着上下在昆仑设了阵法,估计都得折在里头。
好厉害的剑术!
可这怎么可能?
此时耐心告罄,萧金岩近前几步,细看那张脸,倒发现了些别的端倪。
实在是这张脸,长得也太像某个不知死活的旧友了!
隔着滂沱雨幕,萧金岩视线定在对方身上,语气有些笃定,“你是那个魔头的血脉?”
说到这里,顾虞终于抬起头来。
她嚯地吐出一口血,语气带着凌迟般的恶意,“自古胜者为王,我父是魔族,却也从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萧金岩,是你害他!”
“还真是。”萧金岩笑了。
他愈发觉得今日弟子们全在山下,倒也不算是件坏事。
没想到当年的漏网之鱼,竟然以另外一种方式送到了他的身边。
“当初有人禀报,说逃出去一个余孽”,萧金岩双眸微眯,像是终于解决了积压已久的心事一般兀自笑了一声:“没想到你竟偷偷在我眼皮子底下,多活了这么多年。”
“既然落到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你。”
顾虞对这副嘴脸感到越发恶心。
萧金岩识破了她的身份,也不再废话,指尖凝聚剑意,准备亲手送她上路。
余下弟子都以为这魔女今日就要死在这场大雨中。
可没想到随着一声冷嗤,萧金岩剑还没来得及落下,一道魔气从顾虞腕上的白玉镯子中冲了出来,霎时间寒风呼啸,树影横斜,宛如大厦将倾般,风雨虽止住,天下却被笼罩在一片死寂的苍茫中。
顾虞不可控地灵力外涌,看了眼手上的镯子。
今日之前,它明明都很普通,安分地待在自己手上。
也恰好在这个时候,她竟然听到了一句熟悉的呼唤。
“阿虞。”
她回头,近乎木讷地叫了一声,声音夹杂着一些难以置信:“师姐。”
戚砚橙几乎御剑飞过来的,不顾周边的灵力波动,径直在她身边落下,随她而来的是昔日一块历练的周度,还有……萧言。
三人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伤,应该是从山下星宿阵法中闯出来的。
魔尊之所以能成为仙门忌惮,就是因为上界星宿阵法并不对仙门有所例外,仙门之人同样没有办法能进入星宿阵将其彻底斩杀。
他们只每年派人去加固阵法,之后却只能等阵法周围的灵韵散尽后方能顺利离开。
看来,这两位师兄师姐在山下闯了阵!
萧言伤好似更重些,最重的是臂膀,鲜血顺着那两道袖子染红了他的袍摆,清隽的脸上被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血丝渗出来。
当初为了逃脱上界封印,她自毁魔脉,伪装身份隐藏在这几人身边,后来山下狼妖肆虐,因着一起历练的情谊,顾虞主动提出要拜入玉墟。
这几年间,顾虞虽和萧言是师兄妹关系,但一个忙着下山历练,一个蓄意留在昆仑山蛰伏。
以她对这位师兄的了解,这样的落魄神色,实在不会出现在一位剑道天才、天之骄子身上。
此时真实面孔暴露,这些自诩仙门正道的人是怎样看她,她也是能猜到一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