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萧言出现在这里,顾虞怎么也不能将之划归为雪中送炭那一类。
又说戚砚橙这个人,顾虞信得过,也感受过来自对方的善意和温情,但是在对方心里,她必定是大不过天下正道的。
她们只是一同走了一段路,路的终点却是不同的。她从不觉得对方能共情她。
都这时候了,她还带着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刻薄:“你们来干什么?”
问完又想到什么,她兀自笑了:“哦?来劝我放弃。”
戚砚橙语调平常,这个时候更是有些超乎寻常的冷静,“你可知道,救出魔尊,你会有什么后果?”
“我会死。”
天道既然将她送到这里,那么无论是这个身躯,还是这个世界,对于她而言都是虚幻的,待她完成任务,灵魂回到现世,这个世界的顾虞终归会死,这有什么要紧!
“不,你不明白。”
就在戚砚橙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天色忽变,乌云泼墨一般翻滚浓稠,一场雨顺势倒倾下来,罕见的雨夹雪。
一道闪电霎时劈下,将两人的位置隔开,神河天堑一般,像是对世人的警告。
戚砚橙嗓子沙哑,对萧言颔首示意,几人事先经过商量一般,戚砚橙和周度拦着同仙门的其他弟子,萧言则到了雷凌台前。
顾虞身上止不住的魔气从手镯处倾泄而出,无头苍蝇一般寻找着合适的宿主。
她想,当时父尊留下来的法器,原来是自己的保命符!
有弟子高呼:“看,祭天剑竟然有反应了。”
手上的魔气消散,变成一道浅淡的金光,顾虞看过去,却见萧言往雷凌台中心闪着光芒的图案,伸出手去。
随着对方动作,顾虞腕上手镯剧烈颤抖,几乎要将她手腕折断。
仙门弟子一涌而上,见周度和戚砚橙阵前倒戈,还来不及嘲讽两句,就见一道剑光刺眼,萧言拔出了玉墟上千年来都无人能撼动半分的祭天剑。
“不可能。”
不认识萧言的人大多是不可思议,认识萧言的则带着一些意料之中,显然如此又崇拜的目光。
真有他的!
萧言这人,在年轻一辈英才中,总能做出些实绩来,刚才往魔界妖女那一站,众人都以为这剑道天才叛变了。
没想到他只是想到了更好的法子去阻止这场无畏的争斗。
是啊,与其和这位妖女在此周旋,还不如也试试去拔拔这祭天剑。
毕竟祭天剑是君子剑,能克制天下一切与这世道相悖的恶术妖法。这可是当年玉墟先祖未曾飞升之前的配剑,极为认主,上千年来从未有人能驱使它。
没想到最后被萧言轻轻松松就捏在手里了。
果然是玉墟少主,难得一遇的天才。
顾虞就在雷凌台上,身上的魔气随着萧言拔出祭天剑而慢慢消散,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万籁俱寂下,轻微剑鸣声却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视线顺着剑尖,看到对方握剑的手指,修长的指尖全是涌动的鲜血,加之他来前就受了内伤,拔剑时几乎全部的力量聚在脚端。
他们都只看到他是如何轻松拔出这祭天剑的,而她,却分明感觉到对方驯服不了这剑。
或许今日过后,他再也不能修炼仙法,从此沦为一个废物,一夕之间跌落神坛,再不是那个众人艳羡的剑道天才!
他几乎是孤注一掷的、不顾后果地……来杀她!
那把散发着逼人光韵的灵剑,当着众人的面,被它的新主人抵在了那位刚刚被拆穿的魔界妖女脖颈上。
顾虞脖颈见了血,只是轻易一抹血丝,也能让那上古神剑震颤起来,刚才轻鸣的剑开始剧烈抖动,发出天下都能为之颤抖的巨大嘶鸣声,像是雀跃,又像是悲怆。
为何会体会出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顾虞也不知道,她只是盯着对面的萧言,他眉头紧锁,双眼中没有一丝高兴的情绪,不知怎地,四目相对时,顾虞觉得他想告诉自己些什么。
不过终究是来不及。
萧金岩引着三昧雷火催促,“萧言,动手。”
早在萧言来之前,顾虞就已经被打碎神魂和魔骨,只强撑着让自己睡过去,她本就撑不了太久。
这些,都只有离她最近的萧言才能感觉到。
呵。可笑下面那群人,竟然还将她当做威胁。大概是她身上溢出的魔气让他们感到害怕了。魔就是魔,身负魔力,就该被彻底斩杀以绝后患。
自古以来被怜悯被救赎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如若身负血脉之力的强者不懂得示弱,被当作威胁,就会被世人恐惧、厌恶。
顾虞示弱了许久,从一开始就扮演着一个弱者在这个世界生存,唯一的念想却是背道而驰的。
原来世人只在乎结果,并不在乎对错!
与其痛苦,她其实是希望萧言补自己一刀的,起码能死得痛快,可当她闭上眼睛,却感受不到痛意。
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久违地听到一句清透得如同山泉击石一般的声音。
“师妹,你睡一觉,醒来就当这是一场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