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顾哲眼睑微阖,似是沉思。
裴明池放下茶杯,朝他正色道,“顾哲,待报了仇,你会参加科举入仕吗?”
“我不会。”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迟疑。
裴明池眉头微蹙,起身望向他,“你当真以为报了仇,能阻断这无辜血流吗?当初护不住,如今只能为死人重新披上清白衣。可内里呢?终是枯骨。顾哲,你居于这书肆,终日书气染身,才学已然高过我,若说你无心入仕,我只觉可惜。一生才学,不应只用于复仇。”
顾哲握紧拳头,突然扬声道:
“你有什么资格劝我,当初那件事你们裴家也脱不了干系。身处高位,便可以拿布衣的命去求正道吗?在位者亲眼看着无辜之人丧命,却踌躇,却迟疑,却犹豫,不敢上前一步,不敢站在他们面前说一句:‘我来抗。’为官何用?不过囚于火笼,不敢迈出,生怕烧着自己。这般怯弱不是我顾哲!”
一时失声,裴明池跌坐在椅上,垂目思索。
“困于书肆,做这幕后之人,便不是怯弱吗?风云已起,明与暗本来就没有区别。至少,比那时,坚强了一些。”
血色,火光,雨水,往日情境映入眼帘。
四年前。
黑云压城,暴雨倾袭,击打残枝。
顾哲一手拽着裴明池,一手扶肩,在林中疾行。雨水浸湿了二人的衣衫,血色在顾哲的肩上晕开。
“脏,脏,脏……”裴明池双目无神,用力搓手,见手上鲜血无法褪去,他抬手接雨,雨水落入掌心,将鲜血一点点化开。
嘴角上扬,他大笑道:“干净了,干净了!”
可又瞬间垂头,眼中惊恐呼之欲出,“怎么洗得净,这是人命啊,你为何要逼我……”
顾哲顿了脚步,雨水顺着他的乱发而下。裴明池眼前湿润,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只觉领口被他用力一提,
“裴子渊!你在这里装什么圣人,死的是我母亲!你以为不杀人,就能干净么?若不是你们的计划,我母亲也不至于……”
“对不起。”这声太微弱,太无力。
顾哲提手将他往旁边一甩,水花四起。裴明池跌落在地,仰头望天,雨水浸落他每一寸肌肤,却如万千刀刃将他穿透。
双膝一软,顾哲终是支撑不住,跪向地面,嘲远处喊道:“娘!”
撕心裂肺,盖过狂风,穿过暴雨,“裴明池,你怕沾血,逼你杀了那些人,是赎你爹的罪。往后,我会亲手将他们一寸寸撕碎!”
裴明池勉强支撑起身子,将顾哲扶起,肩上血水浸染裴明池的双手,二人颤着身子向前走去。
“救命!”
绝望的声音传入耳畔,顾哲瞬间缓过神来,似是一惊,想起母亲死时惨状,他挣脱裴明池的双手,晃着身子朝着呼救声而去。
裴明池连忙去追,追到林中,凌云湖畔。
“崔哲!你做什么?”
“扑通”一声,崔哲一跃入湖,雨水击打湖面,暗流涌动,似要将他彻底湮灭。
片刻后,崔哲拖着一名女子上了湖岸,二人全身湿透,女子呛了几声便晕了过去。崔哲脱下身上薄衣,覆在她的身上。
“雨太大,把她抱进那边小屋里。”崔哲指向一旁的木屋,顺势望去,那屋子没有门,窗户皆外敞着,暴雨似要将其倾倒。
裴明池抱起女子,迎面风雨,朝木屋前去。
顾哲将湿发往后一捋,突觉指尖有丝丝隐痛。他抬手一看,右手食指上有一道明显划伤,似是触了极细利器。
鲜血顺着细缝向外渗,又立刻被雨水冲淡散去。
“幽木软剑吗?难道她是……”
崔哲连忙起身,进了木屋,那名女子已被安顿在草席上。崔哲上前,单膝触地,俯身观望,伸手拨开她的湿发,清丽面容悄然显露。
“你在做什么?”裴明池望过来。
第一次触碰女子肌肤,崔哲有些心颤,手不自觉地往回缩。目光向下,直视女子柳腰,微湿腰躯上缠着什么东西,待看清,他的眼瞳骤然收缩。
“你看哪呢?再憎恨,也不该对这无辜女子动念。”裴明池抓住他的手腕,想要把他扯起,却见他死死盯着女子的腰。
裴明池只好用另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顾哲竟还伸手去触。
“顾哲!”
顾哲颤声:“那是幽木软剑,她是陈太尉之女,我……要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