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谷雨,昨日露霖随风入夜,猝不及防倒了场春寒。
一方褊狭菜园中,老少两名女子弓腰在锄着蔬边杂草。老妪年迈,不多时便撑腰站起了身子,额间冒出密麻细汗。
一旁少女瞥见连忙起身过来替她拢了拢衣领,一双黛眉轻蹙,抬袖吸净老妪额间汗滴,疼惜劝道:“阿娘,今日变了天,您可千万当心身子。”
罗妈妈捻住袖边替她拭下指尖的污泥,缓声道:“姑娘不必为我忧心,不过是年纪大了,做起事来总是不利索,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凑足入京的银子,好让姑娘早日与老爷夫人团聚才是。”
元若妤感受着指腹轻柔的动作,心生愧意,“都是我连累了阿娘,这些年在这穷乡僻壤受苦,身子骨越发羸弱。”
“姑娘说的哪里话,和姑娘在一起,我只觉得甘甜,说句逾矩的话,我早把姑娘当作了自己的女儿,只怕再不入京,姑娘的婚事真被这些下流之徒给作践了!”
罗妈妈神色嗔怒,苍白的脸上都气出红来。
听她提及此,元若妤两眼渐渐氤氲起雾气,密密的睫羽微垂便带下一串泪珠,点点滴落在粗糙的褐衣襟间。
元若妤本是户部郎中元凛之女,可元家听信游道判她命中带煞,加之双生子不详谶言,为了家族气运她被亲生父母狠心丢到了乡下。
若非罗妈妈当年见着襁褓中的啼婴心有不忍,她早已一命归阴。这些年来,两人相依为命,她早已把罗妈妈当作娘亲,唤她一声阿娘。
时节如流,转眼元若妤已出落得娇若芙蓉,柔媚动人。
早过及笈却迟迟不见婚配,远近的痴郎都蠢蠢欲动想将这朵娇花折入己手,更有甚者登徒子每每在她入市贩货之时以淫词秽语来戏弄她。
若是元家迟迟不接她回府,她落魄身世恐怕只能任有心人摆布。
好在昨日元家总算来信让元若妤速速入京,罗妈妈悬在胸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只是京城路远,数年来元家不闻不问,她们娘俩只能靠卖些桑叶豆腐维持生计,如今要回去还得先凑齐了路费才可动身。
因着她八字太硬,这些年罗妈妈的身体被她害得越发虚弱,她也去寺里求过愿,但求罗妈妈身体康健。寺中主持见她命数曲折,只劝她多行小善以积福报。
这些年来她便是见着路边有只受伤的雀儿,也要将它好生照料至康复才肯坦然。
不过扶弱再多不过是些山河灵物,可昨日元若妤却救下了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也不知现下是否醒了过来。
雨丝绵绵,身段窈窕的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在迷蒙烟雨中徐徐穿行。
手挽食盒来到昨日安置男人的山洞前,却只见一堆燃尽的余灰残枝和昨日铺就的干草上被压出的人形。
正欲收伞入内,后颈却猝尔抵上一阵凉意。
元若妤好似瞬间被掷入冰窟,遍身毛发齐齐耸立起来,僵住不敢动弹。
“你是何人?为何会来这儿?”
阴冷的男声自脑后入耳,元若妤回过神来想应是她昨日救下的男人,强作镇定却还是结巴道:“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来这是给你送饭的。”
“如何证明?”
男人力道加重,元若妤颈间凉意更甚,指尖控制不住地颤动,万分后悔自己竟救了一个亡命之徒。
忽然想到自己为他包扎了伤口,连忙解释道:“你身上包扎的布条是从我身上这件衣服上撕下来的,你一比便知。”
片刻后,颈后的凉意消失,元若妤绷紧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食盒几乎是自她颤抖的手中自行滑落。
她脸色惨白缓缓瘫坐在草堆之上,扭头看他,双眼发红,“你这人怎的动辄刀枪,若是伤了人可怎么办?”
裴衍神色不变,撑着木杖走至她对面的草垛前坐下,解释道:“并非如此,方才我手里的只是一支玉簪罢了。”
像是怕她不信,还扬手将手中的白玉簪晃了晃。
元若妤忿忿恨他一眼,心中庆幸自己没几件衣服,否则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她望着男人又惧又恼,怯怯伸手指着地上的食盒,小声道:“这是素粥。”
裴衍瞧了一眼俯身去够,却恰好扯到伤口,眉心一蹙,“嘶……”
元若妤见他惨状心有不忍,装怯作勇凑过来将食盒提到他面前缓缓打开,嗫嚅道:“方才有力气盘问我,这会子倒虚了……”
陶碗停在男人胸前,两人相视却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元若妤还恼怒他恩将仇报,心下一横瞪着他没好气儿道:“看什么?莫、莫非还要我喂你不成?”
“不敢。”
裴衍抬手接过碗,语气冰冷:“在下只是好奇,姑娘这般娇弱是如何将我救下的?”
“自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救下的。”
“既费功夫那为何要执意救我?”
元若妤见他竟疑心自己别有用心,柳眉倒竖,含怒质问:“你问得好生奇怪,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裴衍冷脸不语,复往口中送进一匙粥。
他虽饿得厉害但还是慢条斯理,举手投足甚是优雅,与身边的人大相径庭,竟叫元若妤看得入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