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接过折子,大致看了一眼,便抬头对赵宝琮说,“臣正是为此事而来。特使遇袭乃是大事,陶衍和柯虔唯恐耽搁,便对陛下与臣同时传书,望陛下恕罪。”
“这种小事不必再提。”赵宝琮一摆手,“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明确接下来的措施。良夕和燕十七既然已经被周家盯上,后面只会愈发危险,朕在想或许可以授予他们临时兵权,有云霆营保护,至少性命无忧。”
“不可。”顾辞断然否决,“我朝自高祖开国,便定下了军政不可通融的规矩,各地驻军不能插手行政事务,行政也不得干涉募兵等军务。一旦这次开了口子,将来行政再出乱子,三大营便有先例可循去插手,文官也理所当然向陛下要授权,到时候军政混淆,更是麻烦。陛下已有令让云霆营配合,保护特使便是他们的分内之事,臣以为,陛下不必另行授权。”
“那······”赵宝琮也没办法了。她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一想到祝良夕和燕砺锋在千里之外随时可能遇到危险,她心中便有几分慌乱。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特使一行虽是朝廷命官,但终究人数不多,与当地豪族比起来,还是落了下风。”顾辞沉吟片刻,“幕后之人敢派出杀手袭击他们,也是笃定朝廷不敢动摇当地世家,会知难而退。现在,如果有一个比特使更大的人物出现在羌州,无惧任何一个京官,也不在乎什么世家,那无论是燕十七还是云霆营,就都能放开手脚去追查幕后凶手了。”
“那是······裴澄?”赵宝琮猜道。
“不是裴澄,”顾辞笑了,“是臣。”
“你?”赵宝琮惊讶道。
“对,这也是臣此行要和陛下禀报的事情。”顾辞站起身,正色道,“臣准备去一趟羌州。摄政王驾临,如天子亲至,阵仗之隆重,是前所未有的规格。有臣坐镇,无论幕后之人是何处鬼神,也不敢在臣面前造次,众地方官也不敢再弄虚作假。臣亦有察举官员的权力,无论是羌州知州何坤,还是关南县知县周成海,只要查出问题,臣便可以将其当场罢免,若遇顽抗潜逃,还可以对云霆营下令抓捕。”
顾辞就是一把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可以代替赵宝琮在羌州横扫一切障碍。世家再大,大不过能临朝摄政的顾家,顾辞亲临,就意味着这个案子很快就会结束了。
只是······
“顾卿亲临,未免有些······”赵宝琮形容不出来,扁着嘴想了好一阵,才琢磨出个勉强贴切的词,“杀鸡用了牛刀?”
西梁自开国以来,多得是比这更复杂的案件,也没见能让司刑亲自去查的情况,更何况是摄政王。赵宝琮难免担心,此举是不是不太合规矩和祖制。
“这是陛下亲政后遇到的第一桩民间案子,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得漂亮。”顾辞失笑,神情更柔和了些,“就是要让整个大梁看到,陛下有执政的能力和决心,也有使唤每一个臣子的权力。只要陛下愿意,偌大西梁的任何宵小,都逃不过陛下的掌心。”
赵宝琮看着顾辞的眼睛,那双眸子里的光清澈又温柔,仿佛眼前的人真的是一个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忠臣。赵宝琮一个恍惚,此时的她,根本无法将那个逼宫太庙血染皇城的逆贼与眼前全心全意的辅政大臣联系起来,若不是亲身经历了那样一场变故,她又如何能想到,顾辞口口声声的江山社稷,在他心里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许久,赵宝琮看着顾辞,也笑了。
“那就有劳顾卿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国事比朕想象的更加艰难,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陈阿细,最终竟需要让你亲自出马。”
“臣也没有想到陈阿细一案背后牵涉如此之深,陛下刚刚亲政,遇到的就是大难题。”顾辞清楚地记得,前世并没有出现陈阿细告状一事。他本以为这一世会按照前世的轨迹按部就班,可如今看来,这一世或许会延伸出新的路线。
“羌州路远,顾卿既然要去,便要将安全放在首位。”赵宝琮还是叮嘱道,“关南县错综复杂,难探究竟,宁可案子先搁置下,也要安全为先。”
“臣明白。”顾辞的眼中蕴着满满的笑意,“臣有武功在身,自保的功夫总是有的。陛下放心,臣必平安回来。”
赵宝琮点点头,“你用着柯虔得力,这一次就带着他去吧。”
“不行,陛下这边无人保护,恐被有心人钻了空子。”顾辞立即反驳,“臣一人即可,轻装简从,也不会露了踪迹。柯虔就留在陛下身边继续保护,臣也能放心。”
“此去羌州千难万险,若无一个与你有默契的人相互照应,行事只会更加艰难。柯虔是你的侍卫长,常年在你身侧,有了他便能事半功倍。”赵宝琮语气更加坚决,“朕这里有宫中护卫,顾卿不必忧心,只要羌州的问题能解决,朕这里一切都好说。”
她的态度如此坚决,顾辞也无法再说什么。半晌,他才开口,“那臣便尽快动身,就不专程向陛下辞行了。”
赵宝琮背过身,只是摆了摆手,“各司的人任你取用,务必要将事情处理得妥当。”
顾辞没有立即离开,他在书房中站了一会儿,才又开了口,“陛下,臣还有一句话要说。”
“讲。”
“臣不知是谁向陛下说起了关于边银税的事,但臣既然身居辅政之责,便要提醒陛下,此人之言,不可尽信。”顾辞的声音不高,但字字句句,仿佛都在往赵宝琮心上说,“鸿汇商会说到底也是北齐的商会,臣很好奇,京中会有谁能对鸿汇商会的经营如此了解,还能在陛下面前为别国商会美言。既能上达天听,那一言一行都应以大梁为重,此人置漠东百姓生计于不顾,却甘当别国喉舌,着实……不该。”
赵宝琮垂下眼,心中微微揪了一下,但没有表露出来。
西梁境内有丰富的紫暖玉矿,这种玉石在西梁不甚稀罕,但在中原十分珍贵,价值甚至可以比拟黄金。只要掌握了紫暖玉矿,就等于控制住了一条庞大的财富链,故而虽然西梁地处偏远,又有沙漠阻隔,但与北齐和南唐的战争从未停止过。外敌虎视眈眈,西梁未曾有一天不处在危机之中,所以历代君主都是竭尽国库供养三大营,以备不时之需。
贸易,和边境安全,孰轻孰重根本不用比较。赵宝琮明白顾辞说的没错,贸易再重要,也不能让一家北齐的商会得到偏袒。
那,林焕······
这个念头刚一萌生,赵宝琮就立刻掐灭了。她怀疑谁,都不该怀疑林焕,林焕是能为了她挡箭的人,怎么可能会害他?倒是顾辞,最擅挑拨离间,还不知道怀着一肚子什么鬼心眼。
再说了,林焕喜欢游历四方,三教九流的朋友不知结交了多少。认识一个两个鸿汇商会的人,也不稀奇。
“朕知道了。”赵宝琮压下心中的情绪,目光无波无澜地看向顾辞。她不能让顾辞的目光聚焦到林焕身上,顾辞想要大权独揽,朝中唯一在反对他的只有林焕,无论如何,林焕是和她一个阵营的人,她必须保护好林焕。偌大朝堂,她已经失去了安证道这个老臣,再失去林焕,她就当真孤立无援了。
“臣,告退。”顾辞没有再追问下去,见赵宝琮想要终止这个话题,他也识趣地离开。
乾元殿的宫人见他出来,纷纷退避,只有摄政王府的小厮引他走到了车辇旁。众臣面见皇帝,必须在宫门外下轿,步行入宫觐见。只有顾辞的车驾能直接驶到乾元殿门口,这也是赵宝琮当年特意为他开的特例——如此偏宠,无人能及。
只是现在,乾元殿的宫人再看到顾辞的车驾,总会在无人处窃窃私语一番——相比于以前陛下见到摄政王时的欢声笑语,现在两人见面,似乎还是争执更多一些。纵使是个榆木脑袋,也该看出来,陛下对摄政王似乎并没有从前的那些耐心和包容了。
顾辞走到车驾旁的时候,柯虔已经站在那里了。
“王爷,和陛下说鸿汇商会的人属下没有见到,但属下猜测或许是······”柯虔亦听到了方才顾辞与赵宝琮的对话,立即禀报道。
“林焕。”顾辞不紧不慢地打断了柯虔的话。
柯虔惊讶之余又一脸佩服,“王爷果然神机妙算!”
这并不难。看赵宝琮方才那一脸为难的样子,顾辞心中便猜出了个大概,现在安证道离开了西京,还能在赵宝琮面前参他一本的,也只剩下林焕了。
“陛下这次让你和我一起去羌州,宫中这边,让暗哨继续盯着,随时向我传信。”顾辞上了轿辇,吩咐道,“尤其给我盯紧林焕那边,只要他出府,就必须牢牢看住他的动向,若是他入宫,那他和陛下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要知道。”
柯虔点头,“是。”
轿辇缓缓被抬起,慢慢行出乾元殿的殿门。突然,顾辞一掀轿帘,看向柯虔,“陛下今日盛装,原本要去哪里?”
柯虔一愣,连忙答道,“好像打算去景仁宫,安侍君那里。”
顾辞的神情有些微妙。柯虔察觉出些许端倪,便试探着说,“要不,属下也在景仁宫安插几个人?”
“你看着办吧。”顾辞只抛下这么一句,便放下轿帘,坐回车里了。
看着办······看着办······柯虔又苦恼起来了。自他跟随顾辞以来,最怕的就是顾辞说出这三个字。他不过是个侍卫,王爷和陛下之间的事,他要怎么看着办?
哎,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