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照周不随的性格,这点小小的挑衅,她不至于放在心上。堂堂大将军,若是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就更不用说领兵作战了。
然而这次不同于以往,她因为被扣上了通敌叛国的帽子返回京都。虽然因为赵晏河力保让朝臣不敢明面上有何动作。
然而这顶帽子非同小可,朝臣如今心思各异,一双双眼里明里暗里都在往她身上瞧。此时她若是不做些什么杀鸡儆猴,只会让那些人的小动作越来越过分。
周不随正想着要用什么样的手段立威,傅深就当枪撞了上来。
她这句话略提了些音量,周遭人都听了清清楚楚。一时间以她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沉默的真空带。
傅深听了此话,一张脸刹那变得通红。
他是前年的科举状元,寒门苦读,一朝得意,自然是风光无量。中举之后身旁人都要礼让他三分,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当众如此羞辱下不了台面。
“你……你不过是靠着祖上荫庇,才能出生时便身份显赫,承袭侯位接掌军队。若没了周家,你什么都不是!”傅深被羞辱感冲昏了头脑,竟有些口不择言。
傅深从小长于寒门,父亲早逝,靠母亲织布将他拉扯长大,又将他送进私塾跟随夫子学习。
然而就在他十一岁那年,他放课回家,正想告诉母亲自己的文章又被夫子夸赞,隔壁张大娘却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他母亲因为在街上卖布,不小心碰到了当地乡侯夫人的衣角,竟然被活活打死在小巷子里。
十一岁的傅深听闻噩耗却并未恸哭也并未想着要讨要什么说法,他冷静地收了母亲的尸体,用家中母亲为他存的学费买了一副好棺材安葬了母亲。
那日下葬时倾盆大雨,他跪在母亲墓前,发誓这辈子定要出人头地,让那些仗势欺人的权贵富绅付出代价。
原本他以为,只要考中了科举,一切都会好起来。然而等他真正进入官场,他才发现在真正的达官显贵面前,他这样的寒门士子想要撼动他们,不过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认清了这一点之后,傅深满腔热血化为乌有,原本壮志踌躇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的他开始每日消磨度日。
以至于三年过去,当年人人称赞的精彩绝艳少年郎,现在还在翰林院当着一个小小的编修。
然而如今周不随之事,又重新勾起了他心中的怒火。
明镜司查出周不随与敌国通信是事实,按照律法,理应关押入狱由三司会审。然而皇帝只是仅仅将他召回京都,不仅没有按照律法行事,反而大摆筵席以示敬重。
不过是因为周不随身份显赫,又和陛下从小是至交好友,所以才能得此特殊待遇。若是换了他这等普通人,怕是早已严刑酷法加身了。
思及此处,傅深出口便有些冲,被周不随那么一激,就更是失了分寸。
其实话一说出口,傅深便有些后悔。周不随这么些年战功不断,又岂是仅仅靠着祖上荫庇?然而说便说了,岂有收回的道理。因此傅深仍然定定地站着,与周不随对视。
“大胆傅深!怎敢如此与周将军说话!还不速速请罪!”
周不随尚未开口,一旁便有人出声呵斥。周不随抬眼望去,只见一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身便服不知官阶。
那人面色很白净,五官周正,是贵公子的气质。然而眉宇间带着股淡淡的阴郁,被他的眼睛盯着看时会有种被算计的感觉,让人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淳于如旧在见到此人之时,目光微动。
“下官夏正卿,刑部侍郎,拜见周将军。周将军,久仰大名,夏某早就心向往之,今日得见,将军果然是天人之姿。实在是令下官自惭形秽。”夏正卿面向周不随时原本严厉的神情立刻堆满了笑意,一开口就是一连串夸赞。
周不随有些不适地摇摇头,淡淡道:“过奖了。”
一旁的傅深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傅深,请罪。”夏正卿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严厉。
“周将军,得罪了。”傅深不情不愿地向周不随施了一礼。
周不随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有些讶然。
这夏正卿表面上对她谄媚,看起来是个八面玲珑之人,然而周不随却知道他明面上训斥傅深,为自己说话,实际上是为了在自己面前开脱傅深,以防自己把事情弄大怪罪于傅深。
他这样四两拨千斤,几句话就将傅深可能的责罚免去了,而又没有得罪自己。这个夏正卿,是个人才。
傅深这样的愣头青,连自己都不畏惧,却能听从夏正卿的话,说明夏正卿平日里像这样帮助同僚之事应该也做了不少。
只是到底是真心相助,还是为了讨好拉拢,还有待考究。
毕竟以周不随的第一印象,这个夏正卿是个十分复杂之人。
果然在周不随点头不再追究傅深之后,夏正卿与周不随继续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拉着傅深离开了,走之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专心干饭的淳于如旧。
“怎么着,朝堂之上,远比战场复杂吧。”淳于如旧这会子已经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桌上大部分的菜,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