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热闹,丝竹管弦之声不绝如缕,远远看去,灯笼烧起暗夜里连片红云。黎嬴华冷眼瞧了一阵儿,转身让小允子带路,一路绕到紫禁城最西北角。那里排了一溜矮房子,宫里称其为“他坦”,墙厚不超过十公分,还是土墙,窗户糊着破纸,不用进去,都知道里面必是极冷。
小全子就在里面,刚结结实实挺过来二十大板。
说幸运,人没死。说不幸,大冬天被扔在这里,也不过就几天功夫了。
黎嬴华神情凝重,眼前这扇漏风的门,她像下了很大决心才敢推开。
“娘娘如何来了?”小全子大惊,挣扎着就要从炕上爬起来。
悠悠一丝血腥气,还在空气中隐隐可辨。黎嬴华赶了两步,站在炕边,急道,“你歇着、歇着,好好趴着。”
“是。给、给娘娘请安,恕奴才……”
漏进来的月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小全子硬撑着身体,还想说些场面话,叫黎嬴华打断了,“我来看看你被打得重不重,不能久待。这是金创药,才问温太医拿的,你按时涂。梁总管命保住了,只是活罪难逃,总得在慎刑司吃几年的苦。”
“奴才谢娘娘大恩大德!”
他呼出的白气让黎嬴华往后退了一小步,身边只有一个冷掉的汤婆子戚戚返映着月光,连被子都露出来了破棉絮,黎嬴华多少有些不忍道,“你不必谢我,到底这顿板子是我让人打的。”
“奴才烂命一条,今日去永寿宫也没想着能活着出来。娘娘何必自责?”小全子苦笑,眼底倒有几分愧疚,“只怕拖累了娘娘。师父早不在了,宫里只有奴才和梁公公算是半个亲人,救命之恩,不能不报。还好娘娘是有大福气的人,您千金之体……”
“好了,别说这些了。”黎嬴华听不得这样论身份的话,转头对小允子道,“你先帮他上药吧,我回避一下,好了叫我。”
“嗻。”小允子应得极干脆,见黎嬴华要出去,刚想替她开门,黎嬴华一摆手,他便已开始为小全子换药了。
黎嬴华就站在门外,听着小全子压抑不住的痛喊,喊完了还要加几句“允公公受累”、“奴才多谢允公公恩德”。一阵风又吹来,她不由紧了紧这身华贵的乌云豹大氅,黑夜里月色凄冷,分外令人感到人心凉薄。
她不该来的,黎嬴华心里明白,她不能心软,不能有同情心,或者换句话讲,她不能有人味儿。这地方人人不把人当人,今天的事如果被景仁宫知道,一个串谋的帽子随随便便就能扣过来。
可她又不能不来,第一次下令打人,若真死了,她就是刽子手。
至少此时她还想是个人,还想把别人当人。
正思量间,吱呀一声,小允子推开门道,“娘娘,好了。”
黎嬴华点点头,低头避过低矮的门梁,就看见小全子脸红着又感激地望着她,刚想说些什么,黎嬴华抬手制止道,“我有话问你,你照实作答就好。”
“是,是。奴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