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的赏梅邀约来得很突然。
温家与杜家是姻亲,却已有很长时间没有来往。归及原因,还要说到温元臻早逝的生母杜漪。
温元臻出生时便失了生身母亲,杜漪在她出生后力尽而亡。温诚亲力亲为地抚养她成长。出孝后,又由当时还在世的温老太爷做主,迎娶了汪语入门。
温诚只有她一个女儿,汪语待她也很用心。但是她还是经常在心里勾勒着生母的模样。
她的母亲该是什么样?
所有人回忆起杜漪,都伴随着长长叹息。人人都喜欢她,没有不尊敬她的。她并非弱质纤纤的女郎,不仅鲜活、有情趣,又是琴棋书画精通的才女,实在不该在那样的年纪就兰摧玉折。
温元臻会在他们惆怅垂泪时,适时递上帕子。
在那些真心的碎片里,拼凑起一个美丽的、善良的母亲形象,升起了莫大的孺慕之情。
她常偷偷跑去父亲温诚的书房,对着母亲的画像,讲自己幼稚的心事。
画像上的女郎顾盼神飞。
温元臻有好多话想同她讲,想依偎在她的怀抱里。可是画像上只有一种表情,对于任何故事她都照单全收,然后化成恬静的微笑。
“母亲,您会在天上看着我吗?你有过后悔吗?”
不知是否真有魂灵,能让杜漪能魂归来兮,能让她们永续天伦。她很小声地对着画像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没有人能回答她。
母亲,是她和杜家人的血脉桥梁,也是她们疏远的原因。
这位杜表哥上门来送请柬时,温诚在济北,并不在家。温元臻听到消息,吃了一惊。他来做什么?她们已经有很久未见。
她和汪语一起在正堂里接待杜景焕。温元臻借喝茶的功夫,好奇地打量这位年少有为的表哥。
杜景焕会试中了第三,只等开春承恩宴上今上钦点,便能打马游街,青云得路,是不可多得的才俊。他榜上有名,正是春风得意之际。眉眼间是掩藏不住的意气风发。同汪语、温元臻见礼后,开门见山,表明了来意:“我此次来,是邀夫人和表妹,下月初九来杜家赏梅。”
他与温元臻年幼相识,如今却只是在年节里相互见礼的点头之交,并不熟稔。
加之以往种种,温元臻同他聊天不免拘谨,对要参加赏梅宴也诸多抗拒。她的情绪很好懂,不情愿都写在脸上。
杜景焕一直注意观察着温元臻的神色,见她眉宇间流露出为难,面上的神色仍旧很从容。他笃定她会动摇,循循善诱:“表妹与我们本是血脉相连,不应当疏远。”
温元臻不想说谎,她并不愿意。
汪语代她开口,用一句“多谢盛情,会考虑的”搪塞过去。
杜景焕是聪明人,他明确地意识到这份回答的分量并不够重。只是他早有计划,不容此行有失,于是从座位上站起深深作揖,拱手下拜。
举座皆惊,对他突然的动作不知所措。
杜景焕拱手的动作很自如,深躬时衣袂翩跹。并没觉得对温元臻行礼有失君子体面:“昔日杜温两家结两姓之好,最和睦不过。虽姑母不幸早逝,祖母却最疼惜表妹你。只是好景不长,后来便没了交集。”
他语焉不详,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要提是当年的旧事,面色一变。
汪语要打断她,不容他讲下去。
温元臻并没侧身避开杜景焕的礼。她不明白此时杜景焕旧事重提的用意,以为已经被遗忘的事又重新在她记忆里浮现。她想要知道杜景焕肚子里卖什么药:“母亲,让他讲吧。”
杜景焕抬头看着温元臻。他目光闪动,并不避讳:“姑父和表妹要一个交代。当年我们给不了,现在我只能说是祖母思女心切,精神恍惚,才有了后面的事。”
温元臻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清脆:“杜公子。”她变了对杜景焕的称呼,无心叙旧:“我都忘了。我不记得自己要过什么答案。”
只是忘记是一回事,再相处又是另一件事。
两人在堂前相对,一站一坐,遥遥相望。
在昔日年幼的温元臻心里,杜景焕是很好的表哥。他会带她放风筝、捉蝴蝶,也会送给她好吃的蜜饯,盯着她吃完要漱口。
杜景焕是和杜家其他人不一样的。杜景焕并不熟悉她的母亲,对她的关照,也并不来源于对她母亲,而是出于她这个人,值得被爱。因此她珍惜这份情谊,在年节时照面时也留意这位表哥的动向,知道他高中时,也为他由衷地欢欣雀跃。
但今日一见,方才意识到他们都长大了。温元臻看不懂他的心思,也本能地抗拒他的邀请。她并不知晓,在长久不来往的这些年中,杜景焕的心肠几转。
她觉得杜景焕变化大,不是当年的表哥。回忆起曾经,语气也有点想象落空的气恼,下了逐客令:“杜表哥事忙,不如先回去吧。你说的赏梅是风雅事,我虽并不热衷,也会好好考虑。”
她有点倨傲地,请杜景焕离开。
杜景焕却在她略带点挑衅意味的话中笑出声来,对温元臻给的反应感到有趣:“表妹一点儿没变。”
轮到温元臻错愕,她不太理解。他难道听不懂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