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狱的日子,温诚并未受太多苦,饭菜荤素搭配,晚间有人恭恭敬敬地来请他沐浴,只是除此之外,衙役们一句话也不说。他对着人家讲公正的理,也是徒劳。
只好坐在房中,听雨滴落下的嘀嗒声。
不知道沈秉闰正在何处,不知道妻子和沈学文如何。
杜漪也在暮春的细密雨丝中思念丈夫。
沈学文高烧不退,温诚又久久未归。兄嫂在之前的宴会后频频受到离沈家远点的暗示,她夹在其中坐立难安。为不让兄嫂难做人,她带着沈学文去了庄子上的别院。
“只有四天,但一切都变了。沈家获罪,沈秉闰在牢里自尽,他夫人也离开人世了。”
这件事对温诚极大,他信奉的“理”摇摇欲坠。
最后靠兄长打点关系,让他从牢里出来,见了沈秉闰最后一面。
原本沈学文也能见这最后一面,温诚派人快马加鞭去杜家传信,又去庄子上将杜漪沈学文接来,却还是错过了时间,来得太迟,已经天人两隔。
温诚记得,沈学文哭得红肿的眼睛,在雨中跪着怎么都不愿意离开。
为父母披麻戴孝时,没有震天响的唢呐,只有纷纷洒洒的纸钱在他身后飘落,安静地告别。
杜漪从此落下了长久的心病,她依偎在温诚的怀里,不住地懊悔:“如果我不那么计较流言,如果我不带他去庄子上养病,或者马车再快一点,他是不是就能见到他父亲。”
温诚也在巨大冲击和苦闷中无言,只能抚摸着她尚还平坦的小腹。她的肚子里已经孕育了他们爱的结晶——未来的女儿温元臻,告诉她“已经错过,无需自责”。
最后一句话为这场悲剧作结,温诚使自己抽离过去的记忆,他说:“你要待学文好些,他不容易,聪明好学不是他最大的优点,最关键的是他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温元臻听完若有所思,她也为沈学文的家世心伤。
父亲的评价,她并没听懂,只是留神记住了。
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他有什么样的使命要完成,有人需要他拯救吗?还是说,真相、仇恨,才是注解他全部的关键词?
杜家似乎并未这场家仇里占据关键性的位置。他要报的是什么仇,难道杜家舅舅舅母甩了他脸色,给了他冷待。
这或许不是难解的心结。
温元臻并未得到自己最关切的答案,尝试问父亲:“舅舅舅母,有对沈学文不好吗?”
温诚错愕:“没有吧,这我并未听说过。”虽则他们与杜家不来往,但并无抹黑杜漳的必要,他希望不给女儿的亲人留下负面印象,“你舅舅舅母都是好人,怎么会对一个小孩子不好。”
如果杜漪还在,倒是可以解答这个问题。
温诚不忍再回忆,顺着想起了旧事,还是杜漪告诉他的。
依旧是春夜,有雨水随风潜入。他们刚将沈学文送至旧仆身边,载他的游船在江面上逐渐变小,雾气中化成一个点,最终看不见了,如同一幅墨色氤氲的山水画。
他们在这里耽搁了很长一段时日。杜漪肚子微微隆起,衣裙上有了明显的弧度。
她这段时间更瘦了,脸颊上也没什么肉,下巴尖尖。声音也很低落:“我嫂子今日说,兄长近来的名声很不好听。百姓都议论他苛待沈家幼子,人还病着便要赶他出府。可这都是我的主意,却连累了哥哥还有学文,我都做错了。”
温诚将她拥入怀中,悉心开解。
他把这桩流言告诉女儿,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可能是流言传着传着愈演愈烈,很多时候真相并非人们口中说的那样,你要用心,而不是用眼睛去看。”
他总想给女儿搭建避风港,让她免受风吹日晒,安心地栖息。
温元臻记在心里。如果沈学文和杜家有仇这件事只是个乌龙,那就再好不过了。她也好告诉赵止钺,让他放心,不要再总看沈学文不顺眼,想和他比一比。
“父亲,我知道了,我会用心记住的。”
她想手伸出来发誓保证,又觉得这个场合戏谑不妥,又尴尬地收回去,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沈学文明明这样可怜。她母亲早逝,很能心同此理,体会沈学文的伤怀。应该对他再好一点。无论为需要弥补的错过,还是为应该被记得的过往。
她也好奇,明明有这样多的苦痛,为什么沈学文却丝毫不见阴霾,看起来像明月清风为伴,从不曾伤怀的谦谦君子。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