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盛是镇里租地主地最多的,他常埋怨人手不够,小儿子只能顶半个人用,半大小子贼能吃粮食,他家租着地主家地的原因,白面不能随便吃,不然地主听见看见必然趁势加租,因此沈家吃白面都是逢年过节有数的那几顿,另外每年磨小半瓮白面偷着吃。很多时候因沈禄福猛吃猛长,沈文盛挂在脸上笑像哭一般,看着他蹭蹭长的小腿即高兴又不高兴,孩子长身体死命吃粮食,是家里的沉重负累,高粱面虽然贱,吃多了家里也心疼。小孩子不顶事家里得雇人,农忙雇人的工钱自然是粮食,来帮工的都愿意要小米,小米是浆水河两岸的硬通货,有时比银元管用,对穷人来说那是零散的银元,从小米缸里挖碗米换四个馍馍,换两块豆腐,再从面瓮里挖碗黑色白面去小卖铺,平常油盐酱醋等缺小钱的事基本也能解决。
鸡叫三遍的时候,沈文盛家的二百斤豆子磨出一百四十斤豆面,剩下的麸皮照老规矩归磨坊抵加工费的钱。机灵的蔡乾顺找出个口袋,把麸皮装满递给沈文盛,殷勤道:“叔,加工费不要,都是乡里乡亲,这点忙算个啥,往后有事说话。”沈文盛笑道:“占你家便宜使不得,麸皮本来该算作加工费。”
蔡乾顺很勉强推脱道:“啥事使得使不得,叔,俺们家每天加工那么多,不在乎这么点,叔拿回去即便将来需要麸皮养牲畜,让沈禄福直接拿口袋来装,都是小意思。”
得了便宜的沈文盛满面笑容道:“既然是盛情难却,叔谢谢你家,得空来俺家找沈禄福玩,愣着干啥,快去装车。”
蔡乾顺帮着沈禄福把豆面均匀分成两袋绑在独轮车两侧,麸皮放在中间最前方,沈禄福匀足满身力量,推起车往家走,感觉比来时候轻巧,他想路过田婶家门口,让她看看前晚在她身上耍闹的男人满身腱子肉,蔡乾顺在后面叫喊啥,沈禄福没听清楚,大概意思是路上注意安全别翻车。
早饭时辰俩人到浆水镇大街,沈禄福推车沿着田正满家转悠一圈没看见田婶开着门,只得闷闷不乐推着独轮车到家,累得几乎虚脱,躺在炕上不动弹,叫唤他两声,沈禄福听见也只是有气无力的翻翻身,嫂子轻轻替他脱鞋,依稀可见脚底磨破泡,脚底板前脚掌下面两个亮晶晶大泡闪着光亮,一股年轻人特有臭味道弥漫着男人汗味或是脚臭味,或者都有混合在一起。
嫂子从针线盒取来针线,要替他挑掉脚上亮晶晶的水泡,沈禄福怕疼翻身猛坐在来,扳过脚底看看,认真对嫂子道:“嫂子,不碍事不用挑掉,等它瘪掉就不再疼了。”
说罢,躺在炕上原地转个圈,俩脚冲着炕里去。嫂子收起针线有些担心的说道:“现在不挑破让泡流出脓水,过两天脚底会疼得钻心,到时候你不能走路俺可不管,你现在是家里的重要劳力,俺不管你谁管,爹暗地了都夸你,你哥未必有你有劲,能把二百斤粮食一气推到磨坊。”沈禄福闭着眼没搭话,心里猫抓似的难受,他在心底默默想田婶,琢磨着田婶会不会半夜来沈家门外等着,假如是那样,给人看见可咋办,越想心里越着急憋屈害怕。
沈文盛在外屋舒展眉头心里喜滋滋抽着烟,桌上碗里摆着四、五个黑亮的高粱面窝头,硬硬梆梆,窝头吃多扎胃,适合当半大孩子的零嘴,一块块掰着吃解馋。沈文盛家每天早上淘小米喝小米稀饭就着腌萝卜条咸菜,干粮是掺豆面高粱窝头,有时候是米面或苞谷面窝头,只要肯做活随便吃。
沈文盛把麸皮从独轮车上解下来,琢磨揣上粗面和新鲜野菜蒸窝头尝鲜,剩下麸皮送给穷亲戚,多少能管些用,又琢磨要不要去浆水河畔打些粗壮芦苇,冬天农闲着编芦苇席,把炕上席子都换一遍,现在割芦苇时节最好,镇里芦席要十个铜钱一领,实在太贵,自家编编不需要三四天。他仍然有些劳累,吸了顿烟并未减少多少疲劳,双腿膝盖隐约疼痛的更厉害,吸着鼻子忍着痛站起来冲着老八仙桌敲打烟袋锅,猛听见沈禄福在里屋像野狗似的吭哧叫声,撩起半截门帘,对着趴在炕上扭动身子像个大泥鳅的沈禄福指指点点,斥责道:“孩子到底还是没劲,一点都不如俺,俺像你这么大年龄的时候,都是一百斤一百斤扛着去磨坊,年轻人哪里缺力气,出力气才能长力气么,今天扛五十斤锻炼锻炼,以后扛一百斤都不算啥,你看看人家蔡乾顺,懂礼貌,尊敬长辈,天天替大人看着磨坊赚钱,忙里忙外哪里都不去,做事不叫苦不叫累也不吭唧,他爹娘得省心赚钱哩。”李棉子挡着责怪沈文盛道:“他还是个孩子,身子没长全乎,咋能这般使唤他,当爹的咋不会心疼孩子,乖孩子,快吃饭吧,你和你爹一人一个白面馍。”
话音未落,院里已经站着俩人附耳低声嘀咕,什么样的不速之客喜欢吃早饭的时辰来让人不痛快?算卦的,催帐的。不错,来的就是盛气凌人地主刘凌志和狗仗人势账房暴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