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天寒一股股冷风吹过头顶,沈师范替沈禄福盖上厚被子,头顶用洗脸毛巾挡着,他静静看着沈禄福睡相,想起弟弟刚才的问话,推醒他道:“弟,俺知道你啥意思,你知道规矩不?”沈禄福迷迷糊糊睁开眼问道:“啥规矩?”沈师范装作想想回答道:“你拜师去,你师兄弟晚上睡觉不老实摸你雀儿,你咋办哩?”沈禄福好奇问他道:“啥不老实的么?”沈师范把沈禄福身子扳过来,与他面对面笑着说道:“师傅命令你去倒尿盆,晚上趁机摸你雀儿啥的,你知道别说出去,不然师傅不肯教你真本事。”
沈禄福嗯一声,心想这有啥嘛,男人摸男人的,俺的雀雀女人都摸过俺怕啥。沈师范怀疑嬉笑道:“你真不怕?”沈禄福道:“不怕,啥可怕的么,若俺不肯他定然不敢,不喜欢的俺也不让摸。”沈师范突然自顾自笑起来,道:“这就好,好多学徒半路跑回来,都是过不了骚扰这一关,即便不喜欢的人摸你胸脯,你也别当场翻脸恼人家,唯有如此便能在师傅处学得成手艺。”说完翻手在被窝里摸亲弟,沈禄福猛地往回一缩,撞得整个车厢一阵晃荡,沈禄福屈起腿想躲,但没有地方躲藏,第二次被抓的更紧,他诧异抬起头直愣愣看着哥哥诡异扭曲的脸,憨实的哥哥此时无比丑陋,他不是田婶却比田婶更主动,他紧紧抱着弟弟不肯撒手。
第二天早晨,沈师范默不作声套上牛车,继续赶路,他坐在车上窸窸窣窣从布兜里摸出数个冷饺子递给弟弟沈禄福,沈禄福默不作声吃掉一个,其余都还给他哥。气氛非常尴尬,恰巧出岔道十里后山坡下蹲着爷仨,顾老六带着儿子顾长麟,女儿顾长顺呲牙冲着哥俩傻笑,俩孩子穿着破棉袍子,下摆露着旧棉絮,蹲着身子托着冻得通红的小脏脸,沈师范在浆水镇见过他爷仨,带着笑停住牛车问道:“顾叔你在这儿干啥呢?”顾老六眼巴巴道:”沈兄弟,俺这是带着俩孩子来沙窝里投亲戚,谁知道亲戚不收留,道远困住了。”沈师范皱皱眉头道:“顾叔,不是不搭你一程,俺急着要送兄弟去前头学徒,牛车慢,怕去晚人家东家不乐意收,俺怀里有俩窝头,你要不嫌弃跟孩子们分分吃吧。”顾老六没犹豫,起身接过来,掰开给俩孩子狼吞虎咽吃掉,继续问道:“兄弟往哪里去?”沈师范说道:“京城那里!”顾老六道:“不如这样,牛车顺便搭俺爷仨一程,孩子他老爷家在前面,俺去那里想想辄。”
沈禄福坐在俩孩子对面瞧着,女儿顾长顺比儿子顾长麟大三、四岁,那俩孩子不错眼珠看着他,即不卑又不亢,身上脏袍子露着肉,隔着破洞能看见男孩顾长麟的小麻雀,沈顺禥递给他一件旧衣服让男孩套在身上,富余的长褂子将男孩整个身体遮盖的很严实。
沈师范听人说顾老六在这一带替人做活,逼迫于家里穷,兄弟多,他人长的不俊又不高娶不着媳妇,给人倒插门都没闺女家愿意,那得想别的办法。他姨表亲的一个弟兄住在沙窝里,俩人算是合伙娶来个外地逃荒来的媳妇,这家的主人没他的份,每逢春播秋收却得甩开膀子卖力气,吃的是高粱榆木杂合面,干的牛马活,一混晃十多年之后两个男人与那女人有两个孩子,因为表兄弟俩合伙睡一个媳妇,最后都不知是谁的种。姨表兄弟吃白面少出力却死的早,没出半年那女人也埋了,同族兄弟收回房地把他和两个孩子赶了出来。怯懦话少的顾老六蹲坐在牛车前头皱着眉,他想讨个公道,且不说他在那个家生活十多年,且说俩孩子都是他们家名下的,就该给爷仨留条出路。
沈禄福靠在牛车车唏嘘着顾老六叙述的悲惨经历,牛车摇着头晃动牛铃铛叮叮直响使劲赶路,两侧青草地绵延不断,漫漫长道看不见尽头,车上人都不说话气氛非常尴尬。突然前面遇见中年邋遢道士伸着双手带着俩孩子拦道,头戴道冠手里拿着鱼鼓简板道家用具,俩人与他素昧平生,不知道该不该停车搭话,眼见道士坚持硬截,沈师范慢慢将牛车停在道边甩动牛鞭子问道:“道长有什么难事非要拦俺的道?”中年道士系紧道袍绳扣,面色凝重整理衣冠道:“俺是从北边京城一带来的道士褚辛根,江湖人唤‘摆坛仙尊’,两个孩子是俺道友寄养的孩子,一个叫褚家绳,另一个叫褚天丟,都随俺姓褚。”沈师范鞠躬道:“如此道长辛苦,不知唤住俺整车人有什么难事?”褚辛根让开站在一旁道:“俺们三人沿途奔走数天去浆水镇投亲靠友,这一路未曾看到多少人家,看见你们几人面相觉得金贵,特意讨要口吃的,两天没吃东西怕饿坏两个孩子。”
沈禄福看他仨浑身脏破不堪,恐怕是没钱买吃的,两天没吃东西更是可怜,伸手从被窝侧边摸出两三个高粱窝头,本来是他顺手从侧房供神桌碗里偷拿的,路上预备磨牙打发时间,两个孩子接过狼吞虎咽吃完,甚至将掉在地上的渣渣都捡起来放在手掌心舔干净,然后都想起道谢。沈师范觉得褚辛根可怜,从行囊里掏出两三块苞米面窝头递过去,再看包袱里的干粮因为这几天带着顾老六和孩子吃喝眼见见底,磨蹭着从褂子衬里摸出一块银元,递给褚辛根道:“现在能解饿的粮食就这么多,你们仨人吃的够在这里,要是往浆水镇那里走,走一天到傍晚能找到个村,一块钱拿着路过卖吃的就买点,要么就要点,其他实在没有吃的。”褚辛根接过谢恩,放开牛车缰绳往南走数步,猛回头过来抓住车帮道:“多谢恩公,俺早年学过些算命之术,因为贪玩痴傻学的不是很精透,收一块钱俺想送施主几句话,慢路前去寻繁华,昙花福匆未着家,天牛不能入地府,稻插旱地遭霜拤。”沈师范不知其意谢过,等他离去,举起牛鞭子催动牛车,两拨人南北向各奔前程便再无话说。
说也奇怪,沿路一连三四天看不见村镇人家,每天只喝几捧路边水,随着老牛车晃荡却谁都不觉得饿,也都不说话,恍恍惚惚看见一个大镇,路两旁庄稼地里留的麦茬子高,都琢磨既然不缺麦秸,定是个吃穿不愁的好去处,既如此便有活路,最后顾老六犹犹豫豫带孩子下便道往镇里去讨生活,在道旁跪下远远谢过沈家俩兄弟救命之恩,待牛车看不见踪影,带着俩孩子步行到镇里求助,两天后他把俩孩子卖掉,看着买主都是面善人,心里略觉得安慰,想必将来不会太刁难俩孩子,或稀或干得管饭。
顾老六满脸挂着卖孩子心痛的泪痕揣着钱到处是冷遇,皆因村镇里都是同个姓氏,买来他孩子的人家不愿意再让他留在此地与孩子再勾连,相互哭啼伤心,暗中逼着他离开,数天后顾老六雇车一脸无奈回浆水镇,他在浆水镇里无家无业,仅有个坯窝容身,平时也是拿钱买现成的,不买饿着,基本没人管,因为以前倒插门的事,也没人给好脸子,到饭铺给钱吃饭都被人往饭菜里呸吐沫,顾老六无滋无味转悠两天,揣着剩余的钱一头扎进井口死了。
路过村镇沈师范兄弟买了些吃的,赶着牛车俩人吃完喜欢看着路边庄稼和牲畜群,也不知走了多少天,一直到距保定府只剩四十里,沈师范憋不住问他弟弟话,绷紧神经道:“弟,一路你恨俺不?”沈禄福转过头道:“恨你啥么?”沈师范抓着缰绳不好意思道:“那晚那事。”沈禄福如释重负笑道:“嗨,俺还以为啥事,那事俺只当作兄弟玩笑,忘掉吧,比起其他事都那不算啥。”沈师范露出开心表情,驱赶牛车奔跑起来,道:“咱爹没给留下啥金银财宝,传给你条好家伙,若是不送你学艺走的远远的,恐怕将来你在镇里祸害良家妇女,要是遭有钱有势的人家嫉恨,咱们跟着吃暗亏受大死,俺琢磨钟道士说让你去道观避难就是应在这个事,要是学手艺不成得罪城里女人,不如去庙里当和尚躲几年,或者娶媳妇生子再回来,不然将来恐怕吃大苦。”这番话提醒沈禄福,他想起田婶和田叔,突然精神紧张情绪很躁动,他怕哥哥知道他跟田婶的事,更怕田婶想他想的说漏嘴,担心她忍不住拿出鬼子鞋冲到沈家要挟沈家,怕沈家因为他名声被败坏,由此联想怕的事越来越多。
沈禄福想着哥哥的话心里憋屈害怕,毕竟是少年人没多少城府,便再也忍不住,气呼呼从车里坐起来,跳下来指着哥哥脑门狠狠地骂道:“祸害多少人,都不是你该管的事,知道吗?根本不愿跟你说话,你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呢,跟谁说话都露怯,学都白上,家里精米白面白供你上学,最后屁用都么有,送到这里就回去吧,咱爹说不定等你回去呢。”忠厚的沈师范执意不肯回去,沈禄福在前面匆匆赶路,幸好脚上的鞋跟脚,幸好不是鬼子鞋。
沈师范在后面赶车直喊道:“兄弟,干啥呢?咋说变脸就变脸?”沈禄福不应,反而在前面脚步走的更快。沈师范坐在牛车上眯缝着眼细细打量很有精神头的弟弟,仿佛一夜之间,弟弟长得比他想象中要挺拔俊朗,更像男人,可能是喝罢酒那晚一夜舒展长开。沈禄福不理他哥的叫喊,倔强着脚步嚓嚓嚓地走着。沈师范对匀称健硕弟弟的态度从忽视到佩服,他想古时候美男宋玉还有那个潘安,俊俏多情,都是传说故事,即便是真人,不一定比得上弟弟沈禄福,他的想法当然不加吹嘘的成分。突然,他舍不得送器宇轩昂的弟弟出去学手艺吃苦,沈师范觉得要好好对待他两年,以前都当他是个孩子,从未站在他的角度替想过事情,今天他反抗俺,显然是对俺以前不重视忽视他的抗议示威。
沈禄福在前头疾走着还是不由自主想起田寡妇雪白大腿丰盈的身躯,琢磨为啥她那天不来送,全村人都知道他要去保定府拜师,她咋没动静,是不知道还是不想来,虽然她有个名不符实的男人田叔,可她和俺是事实上的“夫妻”,若是她一咬牙一跺脚去襄城县和田叔离婚,俺说不准将来得娶她,她该偷偷来送咱这个俊俏郎君,哪怕在路边站一站瞅咱一眼,心里也踏实些。越想心里越燥动的慌,双脚把土路走的“蹬蹬”作响,裤管上都是土,雀儿把裆里撑的满满地涨的越来越难受,恨不能腰弯下来把它扳下去。
沈师范到底上过半年师范院校,最终控制住情绪,把鞭子甩的“啪啪”响,佯装心病痛的难受哄骗弟弟停住脚步。他狡黠躺在车里,沈禄福赶着牛车,俩人打听路人,距离保定府四十来里,道路两侧与浆水镇迥异的景色,使得俩人心情舒畅很多,沈禄福总觉得田婶躲在哪颗树后头,等他定睛要找,眼前老浮现出那双鬼子鞋,鞋若是她男人穿的,她男人跟鬼子是啥关系,要真是汉奸,俺操他婆娘就是替被八国联军欺辱的中国人出气,去他娘的田婶俺再不能联系她,等回到浆水镇就跟她说清楚,俩人从此形同陌路,就连彼此想都不能想,等时间一长田婶跟别的男人好上,田叔再也不会知道这件事,琢磨到此心里坦然很多。
自从跟爹种两年地,娶上媳妇的沈师范想法日渐像农民,以前这种思考和说话的方式他非常不喜欢。“小农思想”是他在外头世界接触的很多新鲜名词中的一个,他联想到他父亲沈文盛,脸膛黝黑沟壑纵横遍布,手拿着锄头把,喜滋滋脚踩在肥沃土地上,虽然沉默,却有独特传统智慧和种田经验,他想在传家农田上细细耕种,传承老祖宗精湛农业技能和那种遭遇任何灾难都毫不气馁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