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禄福拜师学艺那年，日苏两国在东北画分势力，日本获得南满控制权，苏联获得北满控制权，听说日本人一火车一火车往日本岛上运输中国的宝贵资源，警觉的中国人根本不能淡定，这是赤裸裸将中国当成殖民地掠夺，愤怒的中国人罢工游行抗日，要求国民政府控制满洲，消息传到闭塞山沟小平原，镇里大树底下警觉的男人女人们跟着恨日本人，可日本离他们太遥远，没个具体针对目标，眼前的日本鞋，使得沈禄福找着发泄对象。到保定地界的他突然想返身回家去，狠狠地操田寡妇，不是怜香惜玉，是那种发泄复仇的恨，扒开下身死命作践，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再有下贱想法，甚至提起“日本人”三个字就永远忘不掉沈禄福当时愤恨“狰狞”脸面。
然而沈禄福毕竟是个孩子，他的眼光就如此短浅，能想到的那这么多。他和哥缓和关系，让他回去向父亲求个情回到浆水镇，他能假装毫不在意突如其来的去“折磨”田婶，就是仨俩月也成，他想每天晚上都让那个女人跪着承认错误，甚至扇脸揪头发吐唾沫等手段使得田婶服软，被中国男人的残酷“感化”透他便放过她，逼她写悔过书等田正满回来捉奸，而他则一言不发等着慷慨赴死。
他想到痛快淋漓处不觉狠狠抽了牲畜几鞭，牛痛的“哞哞哞”叫唤，路旁几个衣着普通当地人听见牛叫声，冲沈禄福招手拦着牛车求搭载一段距离，沈禄福回头看见满脸羞愧的沈师范，急忙殷勤应承让他们坐上牛车，陌生人的到来正好缓解一下和哥哥的尴尬气氛，其中有个六十岁老头笑眯眯坐在车辕另一侧，不紧不慢和他搭话。沈禄福听路上老人说，再往前走二百里出汉人圈到蒙古人地盘，东三省祖上是满人的地盘，以前不让汉人去，等让汉人去闯满洲，北边俄国毛子和东洋鬼子为抢咱大清地盘打起来，中国人夹在中间两头受气，直到民国还在那片地上撒野。
沈禄福跟沈文盛都是在镇里随地主家请的先生读的免费私塾，他爹完整读下两年，他只读到一年私塾，认识字不多，也称为义塾，后来又从他哥沈师范那里学到数百个汉字，基本普通寻常字他都能认识。私塾里师傅不谈国家大事只让枯燥背书，他不清楚大清国的地丢掉很多，不清楚大清国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争权，更不清楚民国提倡五族共和博爱，不知道中国这片土地上还住着其他民族，汉人只关心关内的事，外国势力控制之下，出十八省地界那就不是汉人能左右驾驭。
保定府建筑是中国古式建筑的代表，大街上亭台楼阁各式各样的都有，沈禄福在牛车上看花眼，沈师范心说难怪这里出巧木匠，在这里居住几年，仅靠耳闻目染便能青出于蓝。沈师范驾着牛车原本打算直接奔陆福贵陆木匠家，可转念一想，还是托人替弟弟打点拜师学艺，托人和不托人的，待遇是极其不同。沈师范领着弟弟来保定府拜师，原本是为卖木头的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刘凌志不估量沈家来找买家，至于弟弟学成学不成，学三天还是学半月那都不重要。而今突然觉得弟弟跟名师学木匠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弟弟年纪渐大，将来若是做木匠功成名就，成了紫禁城里供养的工匠，他跟着能沾光，祖上跟着光彩。
提起陆福贵祖上保定府没有不知道，声震大江南北，盖北京紫禁城，修颐和园，到陆福贵这一辈，不是达官富贵请不着他，跟陆福贵学徒的多着去，想见陆福贵一面，难，得他真传的真没几个人。沈师范找的是襄城师范学堂同学的叔叔詹聚城，就是保定府人，是陆福贵拜把子弟兄。沈师范请他吃饭花掉两百多铜钱，吃的差不多，把弟弟引荐给他，那人一看沈禄福模样说能成，孩子怎么瞅怎么顺溜，模样俊，拜师能学成。大儒问他叫啥名字，沈师范谦逊替答道：“族名家里随便起的叫沈禄福”确实名字里俩字与陆师傅重音，重规矩重礼仪场合最怕犯忌讳，大儒说沈禄福名字咋听着还凑活但不能和师傅重字重音，出趟家门拜师学艺得起让师傅满意叫着顺口，将来称谓叫着响亮，人家信赖，办事才顺当，沈师范道：“要不叔看着给起个好名？”其实沈师范的名字更土更没意思，他想在大儒跟前替弟弟临时起个名，突然怕才疏学浅脸上不好意笑起来。
詹聚城问明八字，不明就里拉着沈禄福的手掌仔细端详，说道：“弟弟气鼓鼓的为啥啊？”沈师范说他在家就那样，詹聚城严肃道：“那可不成，兄弟脾气得改改，弟弟要不叫沈旗鼓？不行，要不叫沈祈福，名字虽然好，又跟师傅重名，得了，不如叫沈顺禥吧，顺顺当当，吉祥安康，弟弟时刻记得好喽，顺顺气，顺着师傅的意思，别老气鼓鼓的，若是不改改，俺看着都替孩子将来前途捏把汗。”
兄弟沈禄福一脸自来熟神态，略微答应，明眼人看出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倒是沈师范紧张的满脸汗，只怕兄弟口不择言说混账话，若是说出些不体面的话扫兴，那便断了沈家和保定得联系，他表情紧张地不住拿袖子擦汗，再三替弟弟给詹先生敬酒赔罪，詹聚城喝两杯酒告辞而去，找他把兄弟陆福贵替沈顺禥说好话去了。沈师范兄弟俩吃着那桌剩菜说剩下的话，沈禄福抬起只脚踩在凳子上直晃荡，闷头不吭声喝酒。沈师范道：“兄弟，别生哥哥的气，哥都是为你好，陆福贵教过的徒弟没有一千少说八百，你看满大街的学徒跑腿，机灵的愚笨的，南来北往，多少都是从陆木匠家轰出来不要的，俺跟爹给你报上名给人家收了都是花费不少心思，别浪费俺和爹的苦心。”
沈禄福头一回上酒楼吃饭觉得新鲜，几杯酒下肚傲气慢慢顺下，不再前后拿屁股摇晃凳子，放下脚端起酒又是一口闷，瞪大眼睛说道：“哥，你回吧，俺沈顺禥在保定府学木匠肯定要学得稳稳当当，待会儿俺去寻到木匠门上诚恳拜师绝对不半途而废替浆水镇丢脸，能呆在保定绝不回镇。”沈师范脸色尴尬笑着端起酒杯道：“弟弟这么说话哥哥放心多了，其他像你这般大年龄的半大小子都想家想的哭，你倒省心不要陪着，哥还有其他事要办，到晚上俺去找你聊会儿家事。”沈师范低头喝下杯酒，沈禄福瞥他哥一眼心里不满道：“你有事就赶紧去办，要去哪儿赶紧去，晚上别来找俺。”
沈师范没亲手把弟弟送到陆福贵的木器行，而是去找商行里的老同学办事答谢。沈禄福确定有些反悔，他紧锁着眉头想让哥哥赶着牛车送他去，这样起码显得体面，他单身一个学徒背着被褥沿着大道打听找到木器行，跟来开门的管家鞠个躬，按照提前想好的话说明来意，送上哥哥沈师范替他准备的拜师帖。管家听明意思打开侧门带着他穿过欧式长廊走进去，将拜师贴交给其中坐在堂上的安稳严肃的陆福贵。陆师傅睁开眼睛看清楚拜师贴，给管家转交给沈顺禥，弟子双手捧着墨斗拜师，按提醒的三叩九拜行礼，结束算是入陆家木器行的门，成了入行小学徒。沈顺禥找到他想找的同窗，顺利办妥卖事情，递上些土产答谢他帮忙沈顺禥拜师，他帮忙找到急需木料的师傅引荐双谈清楚砍伐树木的事。傍晚时候，沈师告别同窗来木器行想嘱咐他弟弟两句，结果木器行里管家不准亲戚家属进来，好在弟弟沈顺禥说过不再想见他，兄弟之情突然变得如此淡薄，使得沈师范有些难受，揣着一百块卖硬木头的定钱，孤独赶着牛车黯然神伤回到浆水镇。
移病居荒宅，安贫著败衣。顾嫂替人一年四季缝补浆洗，穿着破衣烂衫勉强维持活着，顾叔活着的时候替地主扛长活闷葫芦话不多，人精瘦实在，都说瘦人先伤腰，结果干活时真砸伤腰，闷哼着在家里躺着养病，没多久因无钱医治被重病拖死。
人能干多少活吃多少饭，这一辈子是有数的，富人禁不得折腾，穷人经不起富贵，顾叔死后，这句话成为顾嫂常用的口头禅。
顾叔死的那年独子顾更生年满六岁，发育迟缓刚能遍地跑着，又过数年他已经能替家里干活。镇里都说顾嫂儿子顾更生智障，很少开口说话，只能不分昼夜替地主家割草，地主庞敬镰家喂着很多牲口，牲口都拴圈里没事不牵出去，管家说谁牵出去弄丢了谁得吃官司，地主婆怕牲口被偷。地主家牲口全靠顾更生割草喂着，顾更生两天不割草，地主家牲口就得饿着，牲畜要是挨了饿，地主老婆要发飙，她扯着嗓子一通发飙叫喊，顾嫂便觉得天要塌地要陷，临时在庞家帮零工的人都得去死，佃户整家子也都活不成，儿子顾更生从小被吓着，顾嫂说话做事慢性子胆子小，最受不得被狠狠辱骂，自然勤快地从早到晚扎在茂盛草丛里。顾更生勤劳把割的草堆在土场上，等太阳晒干，自然有伙计来码垛子，再用草绳打成捆，等地主家其他伙计来装车。山里野兽多，顾更生割草在村子周围山沟河边，绝对不敢到山里去，前一个割草的伙计盐山，勤快地割完村前村后的草，便到密林里去割，被山里的黑铁兽（外貌类似狼的野兽）连皮带骨头吃掉，只剩下点骨头渣渣和一撮头发作证，还有种说法是暴四爷干的，得银钱下重手，帮着刘地主恨庞家牲畜多。镇里男女老少都想不通，有钱有势暴四爷对付一个割草伙计的干嘛？他经营的小煤窑离浆水镇远的很，挖煤完全不需要经过浆水镇手腕粗的密林。后一种说法，顾嫂不信，好端端的暴四爷，怎么会跟割草的穷小子过不去。暴四爷再豁出命替地主办事，要的是钱，不可能要命，一个穷割草人的命，不值三两文，根本不值当。
顾嫂帮佣时候总是担心，担心庞地主家胃口大的牲口太多，总有一天把村子周边的草吃干净，儿子也得到更远的山里去，便跪着拐弯磨脚死谏庞地主把牲口棚里总闲置没用的牲畜杀掉做成肉菜敬神。她还担心下雨，接连下数天，顾更生得披着蓑衣在雨里不停干活，被雨浇透患上病就是不得了大麻烦，为此细心准备了草药偏方，到镇周围到处采药备用，缠着中医靡生厢告诉用法用量。顾更生最厌恶的是同镇庞大脚，三十多岁庞大脚是庞地主亲戚，论辈分叫庞地主声堂叔，庞大脚不俊，但也不丑，满脸疙瘩还未娶媳妇，放着一群骚羊，老是啃顾更生计划好要割的草，羊喜欢贴着地皮啃嫩草，但是庞大脚偏偏让他的羊啃粗草棵子。草棵子都是五十厘米以上，一两尺高的，骡子马牛的牲口最爱吃这种，耐嚼，口感好。
顾更生在旁割草，回头瞥见庞大脚放牧的羊群集体歪着头，闭着眼痛苦地从草杆上往下薅嫩草叶，心口顿觉堵得慌，蹲着嘟囔着挪动两步，庞大脚家的羊亦步亦趋跟过来，他再挪过去几步，羊又被庞大脚驱赶过来。顾更生想表达他不情愿的想法，却一直苦于找不到适当的狠话逼他离开，能说的硬话到嘴头就已怯懦变成烂稀泥，两句觉得能说的话得琢磨积攒许久，半个钟头之后嘴角动了动又觉得没必要再说出来，便整天都显得无话要说。顾嫂说替地主扛长活省着力气是好事，努把力地主虽然喜欢却是费寿命，少费力气多活两年至少能多赚千斤粮食，粮食不容易从地里收上来，吃饭时候每一粒粮食都透着劳动者眼泪和血汗，更生事后常想着娘的话自我安慰，庞大脚便觉得顾更生是孩子好脾气，能不断被他欺负发泄不满，于是心里经常得意，唯恐顾更生跑掉。孤零零野外就他俩人，十几只羊在慵懒太阳底下肆意□□，幸福地咩咩咩的低声叫唤着，羊群里不断一阵阵骚动，公羊母羊互相骑压吵闹着乱作一团，庞大脚不管羊群任凭畜生在沟底坡上来回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