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勤将鼻子抵近瓢中的水嗅了嗅,明显能闻到一股鸡屎味。腹内立刻翻江倒海起来。他放下水瓢,准备把水倒回去。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万一被大舅发现,会误以为自己嫌弃他。于是,赵书勤克服腹中的不适,将瓢中的水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
赵书勤静静地望着大舅,面对着他如今家徒四壁的穷苦境地,心里异常难受。
想当年,大舅也是一个进取型的有望青年。那时,虽然也很穷,但他肯干能干。他曾经到千里之外的煤矿干了几年,也攒下了一些钱。后来,煤矿出事被封,他丢了工作,便回到宰喜,用手中的积蓄买下这间老屋,准备娶个婆娘过日子。几经撮合,婆娘总算娶过来了。但人家嫌他穷,很快又跑了。大舅备受打击,从此心灰意冷,对生活渐渐失去了展望。
起初,父亲赵德胤见自己的大舅子日渐消沉,也曾想方设法帮他重新树立生活的信心。例如,带他去金矿淘金,到建筑工地做零工,甚至出钱让其去学驾照以谋个司机差事等。奈,大舅斗志全,不思进取,得过且过,彻底沉沦,也就失去了咸鱼翻身的机会。
再后来,由于之前长年在煤矿工作,环境恶劣,大舅又不幸染上矽肺病,干不了重体力活,连基本的挣钱能力都丧失了;每天只能缩在家里,靠赵书勤的母亲、他的姐姐王慧中接济度日。人一旦没有了生活的目标,没有了奋斗的激情,很快就会堕落成废物一个。大舅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光景,大抵就是这样炼成的。
即便如此,赵书勤也没有任何嫌弃这个舅父的念头。他认为,大舅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根本原因就是贫穷。贫穷是人世间一切罪恶的主要根源。假如家境稍微好一点,当年的婆娘没有跑掉,大舅现在或许又是一番光景。赵书勤不止一次跟母亲说过,决不能抛弃大舅。否则,大舅的处境会更加悲惨。
赵书勤经常回宰喜侗寨看望大舅,陪他一起吃顿饭,聊聊天。不为什么,就是想让大舅感受到这个世界还有人在乎他,关心他,人间尚有温暖和真情在。
想到前两天父亲赵德胤在炉江一顿饭就豪掷万金,挥霍度,赵书勤心痛不已。他觉得,要是能用这顿饭的钱来给大舅改善一下生存环境,该是多么的功德量啊。
大舅剁完猪蹄,累得满头虚汗。他用手板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也不经水洗一下,就径直抓起蹄子疙瘩往高压锅里塞,再倒入半斤黄豆和些许姜蒜。
装好锅,大舅又接着生火。由于柴火半干半生,不易引燃,大舅折腾了许久,也未能把火生起来。赵书勤见电视机下方有一大瓶酒精,便拿过来,往火塘里倒进去若干,再用打火机轻轻一点,立刻噗地燃起熊熊大火。大舅连忙把高压锅放上去,猛火炖猪蹄。
生柴燃烧,屋内很快乌烟瘴气。赵书勤被熏得泪水直流。好在柴火燃烧旺盛,烟气渐散,赵书勤方慢慢适应下来。
等待猪蹄炖熟的间隙,赵书勤问大舅,母亲王慧中最近有没有给过他生活费。大舅说给了五百。赵书勤从身上摸出一沓零钞来。那是他平时从父母给的零花钱中节省下来的。他清点了一下,有两百多。他留下少许做路费,余下的全部都给了大舅。
大舅感动得老泪纵横,直言还是赵书勤对他好。赵书勤眼睛一酸,也热泪盈眶。一方面,他为大舅的凄惨境遇感到悲戚;另一方,他又为自己力去帮助大舅改变目前恶劣的生存环境而自责。他是多么希望自己立刻就能把大舅从苦海中拯救出来啊。
不多时,猪蹄炖好。大舅又做了一个辣椒蘸水。然后,两人摆下酒碗,倒上酒,就着猪蹄喝起来。
与蒙正刚一样,两人喝的也是寨子里村民自酿的米酒。虽然酒精的含量不高,烈度不强,但平时不常接触,赵书勤完全不适应。酒很苦,难以下咽。但他必须咽下去。唯有借助酒精的麻醉,才能让他暂时忘却屋内的脏乱差和不愉快的气味,从而能够跟大舅打成一片。
酒过三巡,赵书勤酒劲上头,面红耳热。话语也渐渐多起来。他向大舅控诉父亲赵德胤包养情妇的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