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像都缩成了一瞬间的事,乌敬甚至都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晕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际的黑暗里沉了许久,期间似乎又迷迷糊糊地疼醒了几次,每次意识的恢复都只有短暂几秒,他总是在那几秒里想起李栗,然后继续沉入黑暗。
真正醒过来时,他睁眼便看到了趴在病床边,抱着本子上写写停停的李栗。
乌敬感觉自己好久没见到他了,小孩那和板栗壳似的总是毛刺刺的头发长长了许多,发梢柔软地垂下,半遮住了那光洁的额头。
乌敬就这样半晕着,颤巍巍地伸出手,待指腹绕进了那干燥的发丛,窸窣的触感才让他明白自己是真醒了。
李栗自然也感受到了乌敬的触碰,诧异地抬头后立马就把乌敬放在自己头上的手给挥开了:“你醒啦?”
手背上还扎着输液管,被李栗这情不自禁的一拍,针就移了位,疼得乌敬嘴唇哆嗦着又白了些,刚刚恢复了点气色的脸和刷了水泥灰似的难看,吓得李栗拔腿就跑到病房外找医生。
于是病房内又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随之门就被外狠狠打开,乌敬便眼睁睁瞅着几个弟兄带着医生火急火燎地冲自己跑来。
房间内外一时变得鸡飞狗跳,格外热闹。李栗便把曲嘉烨打印下的练习题纲塞书包里,边站在一旁遥遥看着人堆中央的乌敬。
虚弱的乌敬看起来戾气全,他的眉眼本就如油画般给人浓烈的印象,此刻病怏怏地松弛下来,反而更好看了,让护士情不自禁红了脸,两手发颤地帮忙把护理床调至合适的高度。
视野随着背下床垫的调整而抬高,乌敬的目光便越过挤在他面前的人影,与李栗相对。
李栗一愣,赶忙移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人又都散去了。黄毛离开前对着李栗耳语了几句,李栗欲言又止,跟在人群的尾巴后小走几步,最后还是停在门边。
他缓缓把门从内关上,然后咽了口唾沫,挪着脚慢吞吞走到了病床边。
"我躺了多久?"乌敬紧紧盯着他,沙哑地开口。
李栗盯着他脑袋下的枕头:"四天了。"
四天,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昏迷前的事接二连三地在脑海里闪过,乌敬挣扎着想起身,结果又不慎牵扯到伤口,疼得他稍稍抬起的腰又落回柔软的床面,于是只能不甘地用左手握紧身侧的栏杆:"那个司机……"
"已经被警察抓到了。"李栗抢先说道,不等乌敬给出反应,他又补充:"是陈昊雇的人。"
这个名字的出现并不意外,乌敬轻叹了一口气,胸腔下沉,便泛出隐隐的痛意。
陈昊这块绊脚的石头,一日不搬,他与李栗便绝重修旧好的可能。这一瞬间,之前拟定的种种计划重新被乌敬记起,他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李栗熟悉的狠戾,但下一秒又完美地隐匿于他因为疼痛而微微皱起的眉宇间。
他自然以为陈家会为了那个败家儿子来找李栗,于是缓了缓气,轻声安慰道:"他们又来威胁你了?别怕,我……"
"没有,"李栗打断了他的话,"陈昊已经被抓起来了。"
乌敬一怔:"你……有人帮忙吗?"
陈家再落魄,在这头快要瘦死的骆驼前,权势、依靠的李栗依旧渺小得像蚂蚁,何况自己出事前陈强垂死挣扎着,仿佛又有了回春的迹象。
李栗看出了乌敬的担忧,他自嘲地笑了笑,抓紧了挂着肩膀的书包带子:"嗯,认识了一位好心人,甚至连我不知道的事他都帮忙查到了。"
眼下乌敬刚刚醒来,并不是翻旧账的好时机。可是只要在乌敬面前提起陈昊,就提醒李栗有根刺至今还扎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带着点法释怀的悲伤,重新直视着乌敬:"你会不会记得,我之前有和你提过我爸的事,他死了,也是出的车祸。"
乌敬瞬间就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了,心下莫名惶恐,却还要装着知的模样回答道,我记得。
李栗垂下眼睛:"当年那个司机,也是陈昊。"
他又抬起眼,黑压压的眸子像拢着乌云的池面,隐约有水光,可定睛一看,却是一片干涸。
"乌敬,你和陈昊捉弄我的时候,知道这件事吗。"
出事前的乌敬还美滋滋地在想,若帮李栗报仇雪恨了再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李栗,小孩会给他什么好处,最好是红着眼睛抱住自己,然后自己再去向他讨要柔软的嘴唇。
可是此刻他只能蹙起眉,涩然地回答说:"不知道。"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
李栗笑了笑,像是由衷地为这个答案感到安慰:"那就好。"
就这样吧,他想,这样一来,尘埃便落定了,等事情解决了,原本就不应该认识的人,未来也可以装作从未认识过。
他在心里孩子气地算了算,觉得这次是真的扯平了,于是松了语气,还帮乌敬捻了下被角:"你好好休息,我明天要去学校报道,会晚点来看你。"
乌敬原本沉下的心脏微微一动:"这几天……你都有来吗?"
"对啊。"
乌敬刚在心里欣慰地想这一刀总算没白挨,便又听李栗用再正常不过的语气说:"你救了我。"
"……"乌敬话可说,就眼睁睁地看着李栗帮自己倒了杯温水,又问还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就算知道李栗明天还会过来,他依旧不想放他走,于是便憋着气,声音虚弱地说:"我想吃苹果。"
"哦。"
李栗闻言打量了下床头柜上的果篮,然后拿起里头的苹果,走到旁边的洗手台前将其清洗干净,又从上方的橱柜里取了水果刀和小碗,再回到病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低着头开始慢慢削皮。
乌敬的视线流连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专心盯着手里慢慢旋转的苹果褪去一圈一圈红色的皮,露出淡黄的果肉。
"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吃太多,"李栗歪过身子将苹果切成小块,小心拨进碗里,"我先给你削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