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刚起床的时候，李栗觉得脑袋里像落了块秤砣，左右晃晃脑袋，钝痛便压至眼球上方。穿好衣服下地动了几圈，他才觉得精神好了些。

开门就看到曲嘉烨站在对面的店铺门前，笑着朝自己摇了摇手中的早餐。

李栗顿时把身体的不适抛到一边去了，关好门后几步蹿至对方面前，乌黑的眼睛亮晃晃地望着他：＂好早。＂

＂还好啦，刚到不久。＂曲嘉烨眉眼弯弯，取出袋子里的一块面包咬在嘴里，随后连着牛皮纸袋将另一块递给了李栗。

他们并肩往学校的方向走去，李栗吃得比曲嘉烨要快很多，仓鼠似的，脸颊一鼓一鼓，过马路的时候便先将面包吃掉了大半。

曲嘉烨突然想到了什么，附在李栗耳边小声咕哝了几句，李栗愣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臊得抬脚就要踹他。

突然间，眼睛余光里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栗下意识停滞了动作，回头往那儿望去。

＂怎么了？＂曲嘉烨都准备好受他一脚了，结果就看到李栗傻站在原地。

＂我刚刚看到了一个人……＂李栗犹豫地说。

曲嘉烨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只看到不远处一家24小时便利店和店门口吃关东煮的学生。

他酸溜溜地说：＂不会又看到孟群那小子了吧。＂

＂不是。＂

李栗困惑地皱起眉头，语调变得有些迟缓：＂是你妈妈……＂

曲嘉烨刚伸出的手微不可见地僵了下，随后便自然地搭上了李栗的肩膀，胳膊肘一用力，迫使他调回身子：＂看了吧。＂

他把自己手中的面包递到李栗嘴下，＂要不要尝尝板栗馅的。＂

李栗打量了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们，飞速伸脖子咬了一口。

＂好七。＂他含混不清地说，并竖起拇指给予肯定。

李栗很快便发现曲嘉烨有些不对劲。

从前就不忘抓着自己学习的小曲同学今天竟变本加厉，连下课时间都不肯放过他，直接扯了椅子哐当坐到李栗旁边。而李栗只能在周围一圈女生艳羡的目光中含恨掏出了写得乱七八糟的作业本，心虚地将其交到曲嘉烨手上。

李栗觉得兴许是没有课间活动的原因，今天的教室比前几天要更冷些，他偷偷抬起头，对上了曲嘉烨平静的目光，于是又默默低下脑袋，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轻微的畏寒让皮肤变得异常敏感，他将下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嘴巴呵出的气流轻轻烫着手背，那处竟有了种被灼烧的觉。

课间操结束后，隔壁班关于孟群的最新传闻再次不胫而走。

前桌两人的窃窃私语不知何时演变成了激烈的辩论，一个说孟群肯定不知情，另一个则觉得他并不辜。

曲嘉烨看出了李栗正心不在焉地偷听他们的谈话，于是用笔轻戳了下李栗的胳膊，小声道：＂栗子，最后再理一题好不好。＂

明明很强势地把自己按在位子上，此刻却又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李栗只听到小心脏不争气地砰砰两下，不等曲嘉烨再进一步，他就直接羞愧地反省刚才的分心了。

＂好……＂

谁知话音刚落，前面还在还在辩论的两人中有一位像突然想起了场外援助似的，转身一巴掌拍在李栗的课桌上，震得李栗猛地抬头，视线刹那间恍惚了一下。

男生扒着桌子，唾沫横飞地问道：＂李栗同学，你觉得孟群知道他父亲是那种人吗？＂

＂啊，＂他的辩友见他直接找上了李栗，顿时吓了一大跳，忙去扯这呆子的胳膊，＂李栗你别理他……＂

自从李栗作为受害者出现在这场话题风波里，不少同学都对他有了更为微妙的新印象，但总体上是由差变好了——从对蛮横理者的避而远之，变成将其视为不幸者的怜悯。

李栗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才瓮声瓮气地反问道：＂关我什么事？＂

＂多情却似总情啊，李栗同学，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关心他吗？＂男生推了下眼镜，灵光一闪，竟兴奋地分析起来，＂喜欢孟群的男男女女很多，为什么当初他只躲着你呢？虽然不排除被你的热情吓到的可能，但今天我有了新的猜测，他就是知道了你爸爸当年——＂

＂说够了没有？＂

着急拽他胳膊的同伴见这家伙的喋喋不休被打断，于是面带愧色地望向李栗，却发现声音并不是李栗发出来的。

而李栗也愣住了，他侧头看向身旁的曲嘉烨，对方则仰面望向那个男生，虽然眼眸依旧保持礼貌的笑意，嘴角的弧度却愈发冰冷起来。

＂我——＂男生张开嘴。

＂说够了就闭嘴，＂曲嘉烨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还要学习，好吗？＂

平时总是笑意盈盈的人一旦冷下脸来，还是颇有几分威慑力。

＂李栗都没说话呢，你急什么。＂男生讪讪地说，虽然身体已经开始诚实地摇摇欲坠了，但厚厚镜片下的小眼睛依旧倔强地粘着李栗。

曲嘉烨面色一沉，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李栗回过头看向那个男生。

“……他应该不知道。”

李栗想起昨天遇见的孟群的样子，犹豫地说道。

孟群抬头看着围在自己课桌前的几位同学。

与孟群对视的显然有些紧张，被他盯了几秒后就狼狈地躲开视线，嘴上磕磕绊绊地问道：＂孟，孟群，听说你要转学，是真、真的吗？＂

孟群点点头，大拇指抵着手中笔杆上的笔帽，修剪整齐的指甲盖下泛出淡淡的白。

他不知道他们的来意，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这群面熟的同学。

其中一位个头娇小的女生见他应了，顿时着急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呢？

＂周末。＂孟群说。

孟母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也正是因为她早上亲自来天中办理孟群的转学手续，才让他要离开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明天就是周六，几人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到孟群这么早就要离开。

＂是这样的，孟群，我们想给你办个欢送会。＂在一旁的学委见几个同学都说不到重点，暗暗在心底叹气，干脆向前挤出一步主动开口。

之前家里的长辈在议论孟家时提到，孟群的母亲出身于北市知名的书香世家，之后他大概率会跟随母亲去北市生活——而那里有着更为优渥的教育资源，可见孟群的未来并不会像大部分人以为的那样落魄。

何况优秀的人到哪儿都不会被埋没，所以学委始终坚信孟群日后必成人中龙凤。他便想组织一场欢送会，至少能让孟群对自己的印象更深一些。

当然，参加的同学中真心不舍孟群离开天中的也大有人在。此刻学委发出了邀请，还留在班上的大部分人都竖起了耳朵。

他们大多都做好了被孟群拒绝的准备，更有心急的已经开始打第二次邀请的腹稿了，结果不料孟群沉默良久，竟点了点头，说：＂好。＂

出人意料的回答让教室有了小小的喧哗，见孟群允诺了，便有人大胆起来，开玩笑般对他说不可以爽约。

孟群朝他们点头，视线却落在了那些人身后的教室窗户外。现在正是下课时间，走廊里人来人往，他知道自己在等待谁的身影出现，却始终没有看到对方。

预备铃响，孟群收回视线。

隐晦的心思或许永远不会有再次说出口的机会，此刻也没有人发现他垂落的眼睫毛下，被掩起的怅然。

李栗，你会知道我就要离开了吗。

李栗当然不知道。

他正被英语折磨得焦头烂额，沉重的大脑像被搅成了浆糊，还紧巴巴地黏作一团。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曲嘉烨找了借口帮自己和李栗请了假，此刻正耐心地为李栗讲解阅读理解里的长难句。

熟悉的字母串在一起就成了鬼画符，翻译出的单词连着读下去就忘了前面句子的意思，李栗费劲地瞪着试卷，而另一边曲嘉烨又要问他答案了。

李栗一声不吭，偷偷瞅着曲嘉烨，心里为自己的愚笨感到沮丧。

曲嘉烨叹了口气，放下笔：＂栗子，你真的都听懂了吗？＂

李栗绝望地把脑袋往课桌上一栽，有气力：＂好难。＂

＂不急，我们休息一下。＂曲嘉烨单手支着下巴，伸手绕弄了下李栗蓬松的头发。

天中对发型没有要求，年前到现在李栗都没有剃头，原本扎手的板栗壳早已变成可供手指穿梭其中的长度，稍稍一压，便能盖住李栗大半个额头。

李栗就任他把自己的头发拨成东倒西歪的一堆乱草，脸颊贴着冰冷的书面，眼珠子悄悄瞅着曲嘉烨轻抿的嘴唇，奄奄一息道：＂要不……等我把单词背熟了，你再……＂

班上没人，曲嘉烨便用冰凉的手捏了捏李栗的耳垂，李栗被冻得发出一声轻叫。

曲嘉烨没有理会李栗的试探，而是轻声问道：＂栗子，以后你想做什么呢？＂

李栗眨眨眼睛：＂如果只是想想的话……就和那个大叔一样，做个有钱人＂

其实他以前也想做有钱人，但只是住别墅开轿车的有钱人，认识秋明辉后李栗才意识到，钱不仅能解决衣食住行上的困苦，还能轻松地完成普通人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为之窘迫地跑来跑去，甚至因为求人而差点儿颜面尽失的事，秋明辉只是一通电话就帮他拨开了头顶的浓雾，见到了青天。

曲嘉烨勾起唇角，笑得有些奈：＂这个太远了，那近点的呢？＂

＂近点？＂李栗露出困惑的表情。

＂就是未来几年，我们读完高中，之后你想做什么呢？＂曲嘉烨问道。

李栗正襟危坐，不知为何有些心慌意乱：＂我……＂

他将视线从曲嘉烨表情平和的脸上转移到教室的天花板：＂你以后去哪个城市上大学，我就跟着你去那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