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和尤文塔司并排站在密封舱前。红缨更高些、身材也更纤细。
尤文塔司是卷发，发辫长至腰间，银灰的发色被白炽灯照出金属般冷棕的光泽，令人久久法移开双眼。
森失海屿感觉背后有点异样，回头一看，克鲁特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他眼中透着恶毒，让人感觉如果眼目光能杀人，他已经当场丧命了。
这种针对性的敌意让森失海屿摸不着头脑。
他试过很多法子，想要减轻克鲁特的敌意。
对他尊重客气，他毫不在意；他谦虚退让，他毫不领情；他壮着胆子责备训斥他，也并没有激起额外的反击。
克鲁特只是单纯的厌恶自己，仅此而已。因为哪怕是声音被听见，他也会顿时变得不耐烦起来。
这似刻入骨髓的厌恶让森失海屿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很难熬。
但克鲁特是细胞专家，他找不到替换他的理由。就算有，在这个实验室里，他也没有决定的权利。
别说决定的权利，他连尤文塔司和红缨现在正在做什么都没搞清楚。
尤文塔司就站在他身旁。
他们面前是一个密闭舱。密闭舱很大，地上有一块醒目的白色圆盘，上面用银色的虚线描出的“人形”轮廓。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抬进一个男人，放在圆盘上，又把四肢挪进虚线轮廓里。圆盘四周显然有静电，两人裸露手臂上的汗毛明显浮立、轻轻晃动。两人绕着圆盘检查一番，相视点头，然后其中一人点触了一个开关。
白色圆盘立刻动了起来，银色虚线整齐的开始向上升起。原来那些虚线都是卡板。卡板上升到二十公分的高度，又向男人的躯体收紧。等男人被牢牢卡紧后，底盘开始向上伸高，卡板巧妙地运动，很快把男人调整成弓背侧躺的姿势。他的腿紧贴腹部，双手抱头，身体蜷起到不可思议的角度，他的脑门几乎紧贴膝盖。这绝不是个舒服的姿势--哪怕看着都感觉难受。
底盘开始旋转，空余部分回缩进去。
底盘升到窗口的高度，让男人拱起的背部正对观察窗中央。
这时森失海屿惊奇地发现，男人整个脊椎布满了蜈蚣似的留置孔。
红缨在身旁有了动作。
森失海屿强忍住好奇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密封舱的外壳开始变透明，大大小小的图像纷纷显现。森失海屿认出，这些都是生命体征指标。紧接着观测窗口变得像星空般虚幻，骨骼、血液和神经的三维全息重建影像凭空显现，又与蜷着的男人完全重合。这时他看见影像中出现手指的轮廓，很快一双半透明的手掌完全显现出来。
观察窗竟然变成了全息投影桌面！
森失海屿心中惊诧不已。
这绝不是单纯的空气投影，就像眼前这个复杂精致的密闭舱绝不是个货架似的展台。
带静电的白色底盘疑营造着菌环境，男人拱起的脊背、左仓显示的生命体征和右仓投射的全息显微镜，不表明这里正在进行某种术前准备—至少也是神经内科手术。
谜团很快解开。
一束强光自顶部射下，底盘的白色挡板再次升高，很快把男人身体完全挡住。森失海屿看向投影桌面，只见挡板内侧伸出一根带有蘑菇状圆球的短管。
这时全息显微界面上显示出颅脑横断层影像。
森失海屿心中一动。
他猜对了！
他不是医生，但男人脊柱上的留置管，还有伸出的蘑菇状的圆球，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是抽脑脊液的穿刺手术。
男人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要抽脑脊液？
为什么在这里抽？
最重要的是，这个实验室为什么会有如此高端的模拟仓技术？
全息影像在医学领域的应用并不稀奇。
全息影像是脱离介质的真正的“空气成像”，这种应用早已突破人类眼睛对“更高的像素、更快的帧率、更强的亮度”幻象的极限，让虚拟影像和现实场景让肉眼完全法辨别。
空气成像问世时曾让人们对未来科幻电影般的工业和商业应用憧憬不已。可是，从“看见”虚拟现实，到“步入”虚拟现实、去“触碰”虚拟现实，甚至将现实与虚拟场景完全重合甚至进行互动操作，看似只有一步之遥，实则似深不见底的深渊般遥不可及。
这个模拟仓，竟然实现了？
红缨握紧拳，又把手掌舒展开。她轻晃手腕，投影桌面中的半透明手掌也随之晃动，低沉的“滋滋”声持续不断，突然，桌面上的手掌高闪并同时发出“滴滴”的高频音。
红缨竟然在隔空校正虚拟手掌的位置！
森失海屿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见红缨伸捏住了蘑菇状圆球，每个留置口上方都浮显出一排数字。
红缨略一思索，把圆球贴近一个留置口。
红缨选中了胸椎第三节。
不包括最末端的尾骨和骶骨，每个人都有7块颈椎、12块胸椎和5块腰椎。每两个椎体中间都有一个间隔，也就是穿刺的位置。穿刺一般选择5块腰椎之间的间隔，因为腰椎的形状最粗大，间隔的距离也更宽，所以更易避免造成穿刺失误引起的神经损失。
这个男人的脊椎自上而下布满了留置口，显然他的每段脊骨都曾被穿刺—反复的穿刺。
男人的毛发被剃得精光，但面容非常年轻。
穿刺会给椎体内的硬脊膜造成损伤，这种损伤需要休息两天才能恢复。
男人需要在多节椎骨中穿刺，说明穿刺的频率远远小于两天。
即便如此，也没有预埋留置口的必要。
好像是为了回答森失海屿的疑虑，挡板内侧又伸出一根蘑菇头，红缨把这个蘑菇头接进第二节胸椎。紧接着，又一根短管伸了出来......
森失海屿一惊，顿时明白了留置孔的用途。
脑脊液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分泌，然后被人体吸收，每天循环至少3次。脑脊液的抽取每次不能多于15，抽取量过大会造成的低颅压，容易刺激血管痉挛，造成脑部供血不足，引起自主神经功能紊乱，严重的会造成脑部永久性伤害或直接危及生命造成病人死亡。
脑脊液容量是150，分泌量是500，假设轮流使用5个留置孔，减缓抽取速度，每天就能够抽取300多毫升。这是短期内获取最多脑脊液的方法。
红缨的手法很熟练，从胸椎第三节向上，除了第一节的颈椎，接入了6个留置孔。
这时红缨停了下来。
森失海屿少猜了一个。
红缨舒缓了一下肩膀，说道：“这个人完成了，下一个。”
……
“她想回来工作，”莫然说道，“我劝她再休息休息，她觉得没有必要。”
“她从小就这样，一刻都闲不住。如果医生说没有关系，那就随她去吧。”
莫然看了看威廉姆，点了点头。
佩特拉想开始工作，他想让威廉姆帮着劝她再休息休息。
他知道北族人身形高大、体格健壮，没有产休这个习俗。但莫然觉得佩特拉生莫郎很辛苦，需要更精细的调理和更长的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