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来到那棵由我亲手栽下的、而今已枝繁叶茂的大柳树下,与它告别。这是幼年那场生死离别之后留下的习惯,但我并不打算再带走一截柳枝条了,只因我的根已经扎在了故乡,我的心也永远与家人系在了一起。
朱棣不仅了解我的过往,亦清楚我的精神世界,我若想要离开故土,必会回来祭拜双亲、看望亲人,并带走一节老家大柳树上的柳枝条,只要着人守在这棵大柳树旁,就一定能够等到我,因此,他一早就把最信赖的心腹太监派来了邵武。
在此守候的太监名叫杨庆,此刻他已骨瘦形销、满眼憔悴,一看便知,他在此等我绝非一朝一夕了。
因此,当见到我时,他眼中的激动之情已然溢于言表,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卑贱人奉皇上圣旨,隐匿踪迹在此等候张真人,并谨遵圣命,绝没有打扰张家的一草一木,还请张真人晓知。”说完,杨庆不敢耽搁,忙从怀中掏出一封如新的信函,毕恭毕敬地交给我。
信函是朱棣亲笔所书,内容只是对我的思念倾诉,希求我感其至诚,能再与他话于杨柳之下。
我欲回信,可笔墨。杨庆当即以刀割臂、裂袍为纸,我则以其血为墨、以其袍为书,却只写了‘缘已尽,勿挂念’。
沉默片刻,我笑道:“论朱棣是寻我、还是找你,我们都注定不会再与他相见了,他到底要找谁,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今,我们理当依照既定之计划按部就班进行下去,早早踏上征途才是正事。”
闻言,朱允炆哈哈大笑起来:“烦恼之事,自有人为其烦恼,只要不劳烦吾心,又何须困扰?张真人活得委实洒脱不羁!”
朱允炆接着道:“孙卿曾言,这艘大船需要试航一个月,不出意外的话,当东北风刮起时,我们就能启帆远航了。届时,我们将乘风而去、一泻千里,遁踪影矣。”
朱允炆虽然想说得潇洒自然一些,但说到最后,那浓到化不开的悲伤再一次爬上了他的脸颊,也怨不得他,任谁在他的位置、他的处境,都会升起难以割舍又难以言表的情感,唯有时间可消磨一切,那就将其交给时间吧!
常行于大海的人都知道,大海并非一个整体,大海也分流域,就像不同的河流。不同的流域都有各自不同的流向和流速,相同流域汇于一起,甚至能够形成真正的海洋‘河流’,那就是洋流。
洋流是沿着一个近乎固定路线流淌的急流,对乘船出海之人的影响极大,甚至决定了人类的足迹在大海中延伸出去的距离和范围。
当然,影响航行的并不只有洋流,海风对出海的影响也很大。其实,洋流和海风一般都是相辅相成的,它们往往一同出现、共同作用。
当你所乘之船处于洋流之上,又恰巧顺风而行时,船只的速度将大大超越其速度极限,若能掌控洋流和海风,驰骋大海、瞬息千里,绝不是梦。
这些年来,我总被人称为‘真人’、‘神仙’,被叫得多了,偶尔也真以为自己就是那神仙、真人了。直到再次来到大海之上,我才知道,我依然还是原来那个我,只因,此刻的我正趴在舷边,对着那幽蓝墨黑的大海不住地干呕着。
晕船的感觉还是那么难受,也让我瞬间冷静下来,我委实不是什么神、也不什么仙,真真切切只是一个比别人活得更久一些的小老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