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太扯淡了,你的意思说拉姆和刘叔可以变成猫,还能飞到太空去?”
“没有什么问题吧。”
我和老凌席地坐人行道的路肩上,车停一边,喝着从24小时便利店买来的几罐黑啤。
“变成猫去太空那段完全可以画成插画了。”我啜口啤酒,抬头望着不那么皎洁的月亮。
“还以为你能接受看似日常却不可思议的事情,看来你和大多数人也没什么不同。”他的语气中也听不出有什么失望。
我出声的吸了大口酒:“我是正常人。凡夫俗子一个,拉屎打炮,偷懒睡觉。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更不会自命不凡。”
“你是说我就不是正常人了?外加自命不凡?”他还听得出我的言下之意,没醉。
“老凌,你不装神弄鬼的时候是个很好的人。有钱,有能耐,慷慨大方。外形非典型帅,嗓音十分磁性,不马屁的说,魅力非凡。但我不喜欢你那些奇怪想法,刚还去挑衅哈雷机车健身男,如果打起来,我们二对三,你那么瘦,战斗力只有五,绝逼吃亏。又把拉姆和刘叔说成太空飞猫,不是他们不正常就是你不正常。你是不是有‘教主妄想症’,好像众人都需要你的精神指引,所以你搞失恋俱乐部。这是酒喝多了还是嗑药了,或者太自命不凡?”
他爽朗大笑,像一口气喝下瓶清凉油:“你可以摧残花朵,但不能阻止春天到来。”
“啥?”
“最近我很喜欢的一句话,用在这里,略等同于‘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你才会确信一些看似扯淡的真实’。”
我叹口气,没接他的话。如果菲利普·马洛或者渡边身处此境,不知会如何对待这位有钱的疯子。我想我应该骑上C600,一个加速就可以扔下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磕了药的妄想症患者凌浩,随他静坐这里还是干些什么,如果被人打了能变清醒些那也不。
但我终归还是像马洛陪伴韦德,渡边照顾五反田那样,在他身边,听他的疯言疯语,观看他的深夜表演。
我是个好人,我还想从他那接些业务来做,还要借他那地喝免费的酒,以及从他那里打听更多阿彩的信息。
2.
“我有个私人的世界认知三段论,想听吗?”他不用征询我的意见,就算我说“不”,他也会讲下去。
“第一段,在我们见面的时候,已经给你讲过了。”
那就不要再讲了,我心说。
“世界不是孤立的,时间也不是单箭头向前的。平行世界、多宇宙是存在的。这个世界的你和其他世界的你,看似平行不相交,实际上却又可以彼此影响,甚至穿越。”
他目光游移在头顶的夜空间。
“人的灵魂是有成色的,如同太极的阴与阳,灵魂的成色有黄金精神和漆黑意志。这个成色并非固化的,而是出于动态变化的。灵魂成色的变化,会影响不同世界之间的平衡——这是我的第二段论述。”
不知道黑啤喝多了会不会染黑灵魂。
“我说过的,你的灵魂成色,既有黄金精神的一面,又有漆黑意志的一面。这份搭配非常美妙,我很期待能看到你内心隐蔽角落的恶。”
我现在倒是有点饿。
说完这段话,他喝下剩余的三分之二罐酒。
“表达完了?”我问。
“完了。”他打开第二罐啤酒,重复了一次刚才的结束语,“每个人都是月亮,总有些阴暗面不想让人看见。我很期待能看到你隐蔽角落的恶。”
难道我会给你讲我三岁就偷看女人洗澡,四岁就逼女人偷看我洗澡?
“是的,我有罪。神啊主啊,拯救我吧。”我双手握住凌老板戴表的那只手,“要我远离物欲的诱惑,请先尽情腐蚀我乌糟我践踏我。”脱下他油爆爆的劳力士绿水鬼,戴自己右腕上。和我左腕戴着的卡西欧电子表对比,简直就是詹姆斯身后的JR.史密斯。
“我也有个世界认知三段论,你听吗?”我说。
“我能不听吗?”
“不能。”
他笑露吸血鬼般的虎牙。
“第一,不能没钱。”我说,“第二,不能没钱……”
“第三,还是不能没钱。”他替我补充。
“噢耶。”我碰杯他手里的黑啤,喝干自己的酒,开启话痨模式。
“有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女人不会因为你丑和臭拒绝你,只要你钱给够。你不用担心下个月的收入,不必掰起指头算着日子过。喜欢啥就买啥,最新最流行最好最贵的东西都会因为你有钱而围绕着你。阿玛尼、迪奥、巴宝莉、杰尼亚、爱马仕、LV买来当擦脚布用。
“玛莎拉蒂、兰博基尼、奥迪R8拿来配衣服开。杜卡迪、铃木、川崎、雅马哈、阿普利亚的各种摩托车当模型攒。然后金屋藏娇,银屋收美,一套房子住一个女人,皇帝翻牌式的去宠幸。
“有钱,连时间都可以不公平。你会活得比穷人久,因为你可以买到最好的医疗配置。就算这里的环境已经被污染到只适合老鼠住,你也可以选择移民到更好的国度去。你还可以青春常在,不过就是一个月花那么些钱去打羊胎素去做各种保养、热玛吉、拉皮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嘛。不是有人为了壮阳连引产下来的半成熟婴儿都敢炖汤喝吗?
”有钱,你就拥有极度的自由。说小点就像我们夜飙二环高架,说大点,你可以当个真正的世界公民,出入你想去的每个地方,乃至跑到太空去。
“说真的,我很羡慕你,想和你一样有钱,而不是神经兮兮的谈什么哲学什么思想什么三段论搞什么失恋俱乐部。那些东西,都是吃饱撑的才会去琢磨的事。
“如果让你穷得跟犀利哥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打个飞机都找不到意淫的片子和私密的空间,我看你还有啥心思去弄那些狗屁思想。”
我们比赛着喝酒,以对方的牢骚碎语为下酒菜。
“就在我们逍遥的此刻,在这个国家广袤土地上,深山大沟里,还有为数不少的人为了吃穿发愁,为了治病、读书、居住、养老等等问题绞尽脑汁还一筹莫展。如果你真有那些高尚情操伟大思想,你可以搞个慈善基金去帮助这些人。基金账户不妨用我的银行卡。别误会我绝不至于贪污善款,过过账,在上面待个十天半月吃吃利息就好。”
他一口气喝掉半罐啤酒,连打好几个酒嗝。身上的男士香水混合黑啤的气息,散发奇怪却不难闻的炭烧味道。
“想要就拿去,如果你喜欢我的生活的话。”
“真的?”
“嗯,在另一个时空。”
“又是平行世界?说起来我前不久才买了加来道雄的《平行宇宙,还没开始看。”
“加来道雄……”他脑海里的浪花似乎翻出了陈年旧事,浮起一阵回忆的笑。“那家伙就是从另一个世界掉到这里来的。”
“哦。”颇有《黑衣人的既视感喃,“还有什么我知道的人也是从另一个世界掉到这里来的?”
“范冰冰,”他咂口酒,游弋出一阵酣畅,“她在那个世界是洗脚妹,所以《苹果里影后级的表演完全出自本色。还有斯坦·李,什么蜘蛛侠、神奇四侠、复仇者联盟的,都是他那个世界的人。你以为张国荣自杀了?狗屁,他只是用这个方式回去了他的世界。”
《黑衣人里关于猫王的去向,汤米·李·琼斯也是这样给威尔·史密斯介绍的。
“想象,在另一个世界,也有着你我正坐这喝着啤酒,不过我们的身份刚好相反。”他说,“你是有钱人,我是苦逼社畜。满意吧?”
“你能发些业务给我做,我就很满足了。”他这瞎话说得自然清新的恶趣味让我不由想到了阿彩。
“可以。”
“稍等,”我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再说一次。”
“有必要吗?”
“怕你现在说的是酒话,第二天清醒了赖账。”
“那我不说了。”
我真该不理这家伙,骑上C600,一个油门跑得远远的。
“走了,回了。”他站起身,理了理皮风衣。这是件质感极为柔和的军装款黑色皮风衣,装饰有菊花型十字架的银饰。之前我夸这衣服很酷,他说是“克罗心CHROMEHEARTS”。
“往哪走?”
“当然是回俱乐部啊。”他跨上六眼魔神,“给你发妞的事还是没忘。”
我觑眼表,左边是凌晨一点差两分,右边是凌晨一点过三分。
“对了,把表还我。”
我把卡西欧取给他。
“那一支。”
这家伙,看来一点也没醉。
“黑丝袜的不。露露也不。”我回忆那两位姑娘。
“都发给你。”
“扯淡。”
“听出来了?”
“嗯,人品好嘛。”
身后射来雪亮的探照灯,有汽车排气管嘶吼的声音,我回头看,是一辆银色改装吉普牧马人。吉普在我们身边急刹停下,挡住我们的路。之后又有一辆福特越野车紧跟着靠停挡住我们的退路。吉普车门打开,从正副驾驶位走下两名哈雷机车男。
呵呵。
3.
前后的路都被堵住了。
福特车里下来了哈雷机车三号男。二对三,真是理想的处境喃,如同赶着下班去赴约会却被通知加班做事一样理想。
首先,这三人都是健身房的常客。
前面的两个人身高和我差不多,都是1米78左右。刘海的那个大头肌练得很好,像乳房一样突出,而这丰满又有浓烈的加工感,如同纤瘦的女人却有着和身材极不相称的大胸。右手小臂比左手粗上一圈,绝逼有自娱自乐的爱好。
另外一个皮背心里面是件白色T恤,肚子微凸,长了一对生动的眉毛,黑得发亮,浓密且张扬,风吹动,可翻飞。我打赌上面可以停下一只蝴蝶或者蜻蜓。与之相反的头发却远眉毛茂盛,稀疏并疲软,似乎是发腺位,使得应该繁华热闹的地方腾挪到了别处。
堵我们后路的是个矮个子光头,目测也就1米65,却是三人中最壮的。四肢粗大,额头短窄,人类学家看了他会因为发现尼安德特人的后裔而兴奋不已。肚子里不是装满了便秘,就是暗藏太多鬼胎。赤裸上半身,套件要被撑破的铆钉流苏皮背心,一双纹身花手臂比我小腿都要壮实。修饰过的胡子朝两边嘴角翘起,有些达利的既视感。当然,还可以联想到同性恋。某些老GAY即如此造型。我脑海里迅疾浮闪三人其乐融融的情景……
其次,如前所说,我对凌的战斗力完全不抱希望。个不高,1米7;身不壮,体重120来斤,能远远躲一边不扯我后腿就算帮忙了。真拼起来,我干掉一个或许问题不大。但对方是三名壮汉,委实够呛。虽然有过一对三的纪录,但那是在球场,战场还没试过。如此分析,最好的结果,便是嘴遁。
“咋、咋滴啊,跑、跑啊,再跑啊,丫跑啊。”光头歪脖摸后颈,操口东北话朝我们逼近。眉毛和刘海也上前围住我俩。
“跑啊,再跑啊,丫跑啊。”他俩复读。
“出来玩啦,不要那么认真的啦。”我用香港普通话回应。我们的车都还没启动,即便现在启动,也没有足够的空间起速。我当然可以直接朝堵我的人撞去,但他也完全可以把我从车上拽下来。
“操,丫害我们车被扣了。妈的费老大劲才拿得出来。”刘海说,不知从哪拿出一根甩棍,把玩着示威。
“算了的啦,和气生财啦,都是机车爱好者,我请喝茶好不好啊。”我下车,继续装腔。老凌亦从车上下来,手插皮风衣口袋站一边。
“丫谁啊,啦个屁啊,说算就算。”眉毛的语气是三人当中最冲的一个,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和光头说话。光头的口音和神情有种天然的喜感。
“哎呀,不好意思的啦,要不然你们把我们的摩托车先拿去骑的啦。”反正又不是我的车,麻烦也是老凌惹的,该他买单。
“懂事。好,会做人。”光头说,右手不停抚摸后脑勺,似乎想把脑袋打磨得更为光亮。
“不过啦,这两个车,你骑的话,最好找黄晓明多买几双鞋的哦。”
他仰面看着我:“啥、啥意思?”
“大哥,他说你矮。”刘海说。
“哎呀,哎呀,嘴贱是不,信、信不信我把毛给你拔光咯。”
“最、最、最好还是先照、照、照顾下你兄弟的毛吧。”我看眼眉毛。
“操。”眉毛狠推我,我预料到了他的动作,顺势借力向后一退,右脚蹬地,左脚前躬,一记右摆拳正中他左下颚。力度角度匹配得相当漂亮,如果是玩测拳力游戏机的话,绝逼高分。我下颚挨这么一记重拳,脑袋至少晕眩一阵。换言之,短时间内减少敌方一个战力,为我们赢得些许先机。
五秒后证明,我太想当然。眉毛不仅没退出战斗,还套上铜指环反击。而在此之前,我腹部挨了光头一拳,右大腿被刘海用甩棍狠击,其中一下打中了麻筋。我肘击刘海鼻梁,他弯腰捂脸退出战阵。
“干,弄死他。”眉毛的声音。我双手交叉挡住他的还击,即便穿着皮衣,手臂亦然感觉被铜指环蹭破一大片皮,火辣生痛。母亲的,心痛皮衣,绝逼也被眉毛的指套刮伤了。现在最需要做的是防守好面部,我尚算靠脸吃饭的人。光头的每一拳都打得我发麻,那身肉确非白练。久守必失,左脸颊终于挨上一记闷拳。令堂的,我干嘛出这头,凌老板干啥去了?该不会躲一边打电话吧?叫警察,叫他的马仔,随便叫些什么人来都可以。但是请你搞快,我一个人彻彻底底应付不了这三个家伙。
眉毛忽然飞了出去。
脱掉风衣的凌出现在我眼前。
伴随他喉管里发出的“李小龙叫”,他貌似细弱的右手臂如道蛇影,直直砸中刘海鼻梁,一拳见红。未待我反应,又是一通咏春拳,暴雨倾盆淋漓刘海肚腹,打得他嘴淌胃液。光头从老凌身侧抡拳袭来,老凌快步退闪,避开攻击的同时,使出一记教科书般的空手道回旋踢。于是光头顺利起飞。
“小心。”我提醒到。眉毛抓了根比刘海手里更为粗长的甩棍打向老凌,还没近身便停在了半空,因为他的脑门被老凌手中的枪顶着。《007里常见的那种微型小枪,与邦女郎并驾齐驱的邦德最爱。
“滚。”凌老板不愠不火的说。
三人闷不做声跑上车,飞速驶离。老凌瞄准他们远去的车影,开上一枪,于是枪口冒出一束点大号雪茄专用的直喷火焰。
“帅哥啦,还好不好呀?”他学我的蹩脚港普,穿回皮风衣,慢悠悠朝我走来。
我靠摩托车安神,先看外套袖子上的挡格处,惨得如同得了皮肤病的金毛狗,果不其然留下指套蹭击的伤痕。稍加安慰的是,这是复古做旧的油蜡皮,破烂一点可视作有意为之的颓废装饰。再摸左脸颊,吐口带血的唾沫。嘴唇内外都伤了,被自己的牙齿挂出了血。舔牙齿,有些微松动感。
“看不出来啊,凌小龙。”
“想学吗?教你啊。”他把玩似的点燃几次做工精湛的手枪型打火机后,将其揣回皮风衣内包。原以为是战五渣的家伙,竟然秒变超级赛亚人。而我则从孤胆英雄瞬间掉价为丢脸挨打的搞笑角色。摸出纸手帕,出声揩鼻涕,擦出血的嘴唇。
“你是故意看我挨打的吧。”
“我以为你应付得了。”
“再晚几秒,我就被放倒了。”我吞出第二口带血唾沫,用纸压住出血的嘴角。身体和大腿隐隐作痛。
老凌从皮衣包里掏出一瓶手掌大小的蛇皮纹锡器酒壶:
“里面装的威士忌,沾点酒擦吧。”
我接过照做,左脸的灼烧感更强烈了,随酒精挥发,似乎带走几丝痛感。
“还能骑车?”
“放心,脑袋没坏。”
“那好,走,带你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