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的人总会碰见。躲不掉的债主，甩不脱的痴情人，念念不忘的姑娘……
据说这是無極炁吸引。
因此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重逢齐齐，我并不意外。
我了解她，又不了解。
此地此刻更加不了解。
2.
“你想去哪？”齐齐问我，汽车不明目的缓慢飞行。
“不知道。”我又能去哪？
“哦。”车窗打开一道缝，她丢出烟头。太空垃圾划入大气层似的飞火从我这侧车窗掠过。
“你知道吗，如果我把圣女卖到黑市，会挣笔不少的钱。特别是你这种品质的。”
“哦。”
“你倒很平静啊，知道卖去黑市的圣女有多惨吗？”
“说来听听。”我盯着没鞋子穿的左脚，是只漂亮的脚，足背心情愉快的拱起，血管脉脉可见。指甲光润，趾头高低排列有序，可以敲出音阶来。
“会被折磨的，不光要给他们释放無極炁，还要被啪啪啪，就是刚才牛仔想对你做的事，而且是被很多人啪啪啪。也没有光鲜的奢侈品给你穿戴，你的眼睛会变成一只蓝色一只红色，脖子上栓着根铁链子，赤身裸体撅起屁股等着他们的各种折磨。”
听起来像一部重口味的SM片。《索多玛一百二十天？
“可怕吧。”
“还好。”我说，“但你不会这么做。”
“这么肯定？”
“要这么做的话，你没必要给我说这些。”
她笑起来。
“你经历过，对吧。”
“挺毒啊，我有点喜欢你了。”她取下墨镜，露出一红一蓝的两只眼睛。
“谢谢，我也是。”看你裸照和视频时，我就喜欢你了。
“走吧，去大姐大那里。”她说出了酝酿已久的话，继而补充，“我看你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
“啥？”
“大姐大，现任瓦波夫，落难圣女的庇护者。”
汽车和缓行驶，向她所谓的地方飞去。
“我能问几个问题吗？”从第十章开始，我就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问吧。”她又点起一支烟。
“首先，这是什么地方？”
“欧米伽城。”二手烟从她吞云吐雾的嘴里溢出，飘荡到后座区域。
“是个什么地方？”
“看来你还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她似乎叹口气，“怎么做的圣女啊？”
我希望她说这话不是不耐烦的表现。
“我脑袋有问题。失忆了。”好蹩脚的借口，哪怕是狗血偶像剧现在也不这么拍了。
还好，她花了二十多分钟让我理解这个地方，明了自己的处境。
3.
如果有一个地方，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社会经济、娱乐生活欣欣向荣，充满着欢乐、欲望，没有疾病，没有哭泣，大家都健康长寿，你会认为这是一个美妙的世界？
欧米伽城便是这样。自从人们种核以后。
种核，即把牛仔胸前那个恶心的、被称之为同生核的东西种植进身体。
简单的小手术，打个针一样简单。每一位欧米伽城的城民出生后即义务接受种核，如同曾经我们接种天花疫苗。种核后，身体健壮，百病不侵。哪怕你有着先天的残疾，都会奇迹般的回复正常。当身体上消除了差异，自然会把这种“均势”延伸到生活中。欧米伽城是个讲究平均的社会，这里没有穷人，也没有富人，大家都在一个均等的状态中享受一个和谐平静的生活。这是很古老的故事了，从欧米伽城第一位接受种核的人开始算起，距今已近百年。
种核的执行者是当局，可以理解为欧米伽城政府的机构。为当局工作的城民称之为民侍。民侍又根据不同的职能和等级划分多个工种。最高阶的民侍叫万民长，即我们惯常理解的市长。而那些民侍们，则类似公务员。
关于“没有哭泣”，不是形容性的说法，非为“这是一个快乐的地方，所以人们不会哭泣”。而是陈述性的客观事实——种核以后，人们丧失或者说被剥夺了哭泣的能力。恰如张惠妹唱到的歌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为什么要剥夺哭泣喃？”我问。
“因为一个美好的世界不需要哭泣。”齐齐说。
种下同生核的人，会将無極炁化为能量，像手机信号一样传递到欧米伽城的核心。那里有一座庞大的超级电脑——主脑，当局用它维持着城市的运作。繁重的工作都交给了电脑及其控制下的机器设备，负责诸如发电、养殖、农作、建筑之类的基础性工作。正是因为有了这座超级电脑，有了它及其控制机器的代为劳作，产生大量物质财富，欧米伽城的“平均”与“和谐”才得以保障。反过来，欧米伽城的三千万人口，通过同生核，用無極炁供养着主脑。二者相互依托，皮毛共存。城民的收入，除了正常工作获得报酬外，当局还会根据每月个人無極炁的贡献值，折合为城市流通的货币，发放补贴。
于是问题就产生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为什么还要工作？我每天产生更多的無極炁不就是个很好的挣钱方法吗？”
“对，非常人性的想法。”齐齐说。
六十多年前，一批致力探索公平和美好社会制度的圣人先贤们发明的無極炁收集器——同生核，在实际使用中，被某类人群误读。当他们发现，负向的無極炁比正向的更容易制造，并且同样被超级电脑吸收使用转化货币时，严重的社会状况就此产生。
当你和强大的人性对抗的时候，失败就很好解释。
贪污、抢劫、强奸、杀人……一切我们熟知的人性丑恶在一个扭曲的机制下，如巨大陨石撞击欧米伽城，带来毁灭性灾难。社会动荡，民怨四起，趋向失控，废除同生核和主脑的呼声一时高涨。民侍集团内部同样发生激烈争辩，分成三派——康派、卡派及赫派。
嗯，为什么没有博派和狂派？
卡派是主废派，希望社会生活回到种核之前，废除主脑系统，改革当下体制，反对同生核对城民的整齐划一，反对范本化、格式化的生活。
“个体本就存在差异，为什么非要平均主义？”卡派的党魁如是宣言，“形形色色的人，理当拥有形形色色的生活，让我们五彩斑斓起来。”
而与之争锋相对的，正是同生核的倡导者，当局执政党派——康派。他们认为同生核的模式本没有，只是在执行之中有瑕疵，并且这瑕疵恰好被身份不明、目的不纯的人利用了，才造成了今天的祸乱。因此，治疗之法，是加对不法分子的打击，以及调整無極炁吸收转化机制。即只吸收正向的能量。
“同生核没有，我们的路线也没有。的是那一小部分犯罪分子。请民众相信我们，我们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对犯罪予以最残酷的打击。”康派这样说道。
“扯淡。你俩二逼。”三派之中人数最少、声音却最尖锐的赫派说。
“我们需要同生核，但不需要告诉我们该怎么使用的人。也不需要打着自由和回归旗号的新独裁。让我们解散当局吧，它没有存在的意义。幸福就是去实现一个接着一个的欲望，無極炁会告诉我们正确的方向！”
三派争论不休，时局刻不容缓。于是他们用了一个古老的方式解决彼此争端——投票。在同生核的存废和诸多争议问题上投票表决。当康、卡两派的票战进入白热化时，赫派却意外沉默，也就使得他们的选票尤为关键。而在这和平解决争端的时刻，意想不到的政变发生了。赫派的党魁带着军队包围了议会，并在神圣的先贤祠里血腥屠杀。两派精英悉数戮尽。
原来这是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从负向無極炁也能被吸收转化时便埋下伏笔。民侍集团曾经的元老，同生核的发明倡导者之一，赫派的党魁伊比路一举夺位，成为新的万民长，建立全新当局。亲手葬送掉另外两派后，似乎一夜之间，社会出现的所有问题随之消散，时局迅速稳定。欧米伽城进入了“伊比路时代”。距今已有半个世纪。
“这是个什么时代？”我问齐齐。
“就是你所看到的现在的欧米伽城。”她说，“经济发达，欲望流淌，娱乐至死。没有眼泪，没有爱，没有怜悯之心。有的是对享乐的极致追求，有的是残酷的丛林法则。这里是欲望的天堂，这里不相信眼泪。你可以笑，但不能哭——冷漠而高度发达的经济社会。”
“哦，真是个好地方。”如果恢复男儿身的话。
“那圣女又是怎么回事？”作为稀里糊涂变成圣女的我来说，这是个紧要问题。
“还得从伊比路时代说起。”她把玩似的叼着墨镜腿，夜空中一红一蓝的眼睛彷佛能闪出妖魅的光。
伊比路时代，大体沿袭了社会动荡前的模式，但为避免大规模骚乱事件再次发生，实行严酷的高压管理。秘密警察24小时巡逻，保卫的却不是我们惯常理解的、传统意义上的社会秩序和安定。超级电脑需要無極炁，整个城市的运转需要無極炁，因此极易产生又丰富的负向無極炁是重要能量来源。只要控制在一定容忍范围内，负向無極炁甚至是鼓励产生。而军警的作用就是将其控制在容忍范围内。
“容忍范围的尺度是什么？”我问。
“不知道。”齐齐说。
“啥？”
“就是不知道啊，没有人知道当局的容忍范围界限到底在哪里，当局在现行法制之外，有一整套大过于成文法典的弹性手段。这是一系列暧昧又没有明示的秘密法规，是他们处理问题和维护欧米伽城‘稳定’的荒谬理论依据。也许今天你开了一个炮房没有问题，但明天再做的话可能就属于越界行为。于是秘密警察就会突然从空气中出现似的逮住你，把你丢进上东区自生自灭。”
“上东区又是什么地方？”
“全欧米伽城最糟糕的地方，你不会想去的。黑市就在那里。那里聚集了全城的恶棍和倒霉鬼，是像垃圾场一样的存在。”
我长舒口气，如果我生活在这个城市，会不会也是恶棍一份子？当然，成为倒霉鬼的几率更大一些。
伊比路时代充分释放了人性，却不可避免的存在社会固有矛盾，危机四伏。只是因为没有一个足以激起民愤的导火索而维系着表面的安定。可是，这个导火索终于还是在伊比路执政的第十一年发生了。
把种核的人想象成电池，無極炁的产生想象为充电。当电池的充电量超过电池本身的负荷，会出现什么情况？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