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曾经的确假设过,做一天的女人,体验她的生活。
业务关系,与一位22岁平面模特吃饭,我们聊到交换性别的话题。
“你们男人很自私的,不爱用套,只顾自己爽,不知道女人有多害怕意外怀孕。”她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说。刀划蹭得餐盘吱吱作响,我猜她正切着伤过她的男人。
“还爱搞出各种花样,把人掰来搬去的。没想过那样做我们有多累。”她吃口肉,继续控诉。“还有些男人的癖好我实在不理解。比如……算了,不想说了,反正恶心。”
她吮了吮手指:“女人很辛苦的,胸前要承受地心引力,每个月还要来那么些天的大姨妈,痛经更是难受。要承担怀孕的责任、分娩的痛苦、身材走样的烦恼。不遇上几个人渣,怎能轻易当妈。”
我今晚就愿在人渣的队伍里排个号。
“真该让你们男人做几天女人,感受下女人的辛苦。”她大口嚼着肉,预言或者诅咒似的说。
我不介意体会女人的HIGHFEEL。
现在,我的的确确变成了女人。
2.
借商店橱窗反映,审阅作为女人的我。
黑亮直长发,还戴着拉姆的鸭舌帽。大眼睛双眼皮,眼眸简直透亮得可以发光——这颇为意外,因为男人的我是双标准的单眼皮小眼睛,还以为变成女人的我会像杜鹃或者刘雯。
鼻梁的高度恰到好处,额头、嘴唇丰润,脸瘦得自然,下巴小而尖,皮肤莹润光洁,说和杨颖一模一样吧,又绝非毫不相关。
胸倒是比杨颖的大了不少。将略微紧身的白衬衫撑得分外饱满——这倒是意料之中,作为男人的身材还行,两臂收紧鼓胀胸肌,能形成一道可夹手机的沟。
前面忽然多了半斤肉,下面少了共同度过近三十年的兄弟,一种头重脚轻恍然隔世的忧伤充溢胸腔,并且正承受着内衣的挤压,令这忧伤全然喘不过气来。
下穿修身牛仔裤,屁股翘得可以成为天然滑雪场。体格小了一圈有余,身高虽然绝对没有1米68,但腿长且细直。
还好脚上蹬的是双白色小羊皮平底鞋而不是细高跟,居然还是香奈儿的,两个反向相扣的C大大咧咧缀饰鞋头。而那衬衣的品牌则是瓦伦迪诺。
我没有消费奢侈品的习惯,当然,主要是受荷包影响。相关品牌的男士香水倒是网购了几瓶,有套商务场合打台面用的阿玛尼西服,微商那里买的菲拉格慕正装鞋,以及购于二手奢侈品交易平台的PRADA公文包。
没想到作为女人莫名其妙的大牌加身,当做拉姆发给我的福利吧。
我快被自己的新身份迷倒了,多角度久久欣赏镜中幽婉得一塌糊涂的美女。希腊自恋美少年纳喀索斯也不外如是。
在这个平行世界,作为女人的我,美颜度完爆男人的我,可以和安吉拉大宝贝组成TWINS出道。该感到高兴,还是悲哀?
漫画《乱马1/2里的主角,淋冷水会变成女孩,淋热水变回男儿身。我是否可以效仿?
茫然。
被一根巨大的注射器从耳朵里灌入了黑芝麻糊般的茫然。
略微习惯女人的身体,我再次观察这个世界:它和我的世界其实大大不同。
薄夜微晚,远处的太阳从地平线以西略散柔光。高耸天际的摩天大楼,比我的世界城市里任何一座都还要高。用数字来测算的话,我想必然不低于468米。并且不是一座,是很多座。沿着街道,如树铺展,彷佛468米的高度在这里是高层建筑的修建标准,以与天相欢的姿态坚挺矗立。
摩天大楼之下,是一座座渐次矮小的建筑,怠懒趴靠着比它昂丈的大哥,组成各型堆砌的层次。建筑样式混搭多变,如果你爱朋克和后现代,不反感铜皮铁骨的水泥森林,那全金属框架玻璃幕墙外加哥特、巴洛克、ART-DECO等等风格的超高建筑会是你的菜。
假使你钟情旗袍名媛风,贪恋肉色丝袜胜过黑色与渔网,沉醉清水混泥土那每一寸抹灰面都能嗅出古典尘埃味的低楼层建筑,这里亦绝不匮乏。
雅各布斯在她的《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中提到,柯布西耶构想的未来之城便是由此一座座摩天楼组成。
大量架设立交桥和城市内网的高速公路,楼与楼之间是一片片的绿地与公园的世界。雅各布斯对此持反对意见,她主张城市应该保留一定数量的老建筑,设计多转折的小街而并非大道。如果二人能来此地,相信必会唏嘘不已。
汽车不再是我常识里的样子。是从科幻片里跃进现实的未来飞车,有着强烈的既视感和象征性。深刻提醒我一个客观存在:是的,你来到了一个全新世界,欢迎光临,祝你游玩愉快。
城市的空间被一把巨大的钢尺细微厘定,纵面立体分成了繁复的车道。这些没有轮子的飞车沿车道穿梭摩天大楼之中,各行其道,繁复热闹。
在观摩这个世界的人。恰似一场联合国的盛大化妆舞会,我俨然置身万国博览园,全球人种大联欢。
他们除了着装有些古怪外,和我们并二致。有人穿得些许超流行,本应在时装秀里出现的服装,他们将其轻松自然的穿戴到了日常。与之相比,我显得过于简朴。
有人则是复古行头:唐装、汉服、和服、韩服、维多利亚时期的蓬蓬裙、绅士帽、燕尾服举目可见。而让我惊异的是那一小部分、上百行人里有那么一个的小部分,它们不是人——穿着衣服直立行走的猪、鸵鸟、猫和狗……甚至恐龙!
它们除了外形是我熟知的动物,其余和人没有区别。说着我听得懂的话,做着我会做的事,有着我一样随情绪复杂变换的表情。我置身于一场荒诞的闹剧,来到了一个科幻+动画的世界,迪斯尼和宫崎骏、鸟山明欢呼雀跃的世界。
迷乱。
被一根巨大的注射器从耳朵里抽出脑浆再灌进起泡酒般的迷乱。
站在街头发呆,人群熙来攘往。
也许是我的觉,也许因为我还没能从突变女人的冲击中缓过劲来。总之,街上的人看我的眼光透着一股异样,像打开冰箱发现了企鹅。
男人如是,女人如是。在其眼里,我仿若与这个世界这条街道格格不入的存在。这令人欲掘地而藏的眼光令我浑不自然,让我狂暴不安,甚至有股莫名的惊惧涌上心间。
我该去哪找阿彩?
我能去哪找阿彩?
15秒之后,戏剧性的变化像朵礼花绽放在我眼前。
3.
“嗨,小妞。”
有人搭讪,一个达拉斯牛仔装扮说着中文的鬼佬。蓝眼睛,蓄着金色络腮胡,样子不算差,当电影明星亦绰绰有余。
“你是圣女吧。”
你妈才是剩女。我不想理他,转身走开。
“嘿,别走啊。”他拍我肩,“这条街很少看到圣女,你是新来的?”
他的中文之好,使得这场景看上去像极了CCTV-6放映的译制片。
“不是,你找人了。”我说。第一次听到自己喉管发出女人的声音,和作为男人的我差之千里的音调,恍如投胎转世的乱。
他笑,笑起来有酒窝,以男人的角度看男人,这个笑容不赖。
“我知道了,你是做私活的吧。”
竟然在另一个世界身为女人被男人纠缠,我真希望对面的男人是我。假如我在街头碰见如此漂亮的女孩,不搭讪也会贪瞄很多眼。
他从牛仔外套里掏出钱包:“说个价钱吧。”拿出一叠钞票,不是熟悉的毛爷爷,我没见过的种类。“看,我有的是钱。快来吧,让我爽一爽,我的同生核沸腾得要爆了。”
“我没兴趣转你的卵子。”
如果我还是男人,会走上前用胸肌顶着他,扬起下巴,喉管压出凶恶低沉的声音,碾成句子,做最后的言语警告。但现在我是女人,那样只会给对方更多性暗示。
“我不是他妈的什么剩女,更他妈的不会做那种事。就算做,也是用我的家伙来问候你的菊花。现在,请闭上你的鸟嘴,然后该干嘛干嘛,别像条狗一样等着我拉翔给你吃。”
“有意思,”他说着向我逼近,“我倒很想看看你用什么东西问候我。”
“靠。”我狠推他,却弹开自己。
“难道你这是在反抗?”他用力抓住我一条胳膊,面孔瞬间狰狞。
我试图挣脱,用。
“太奇怪了,难道你才做圣女?那让我再教教你应该如何做一名圣女吧。”他恢复浪子式的不羁微笑,拖拽我,拉着我去他想去的地方。
“妈的。”
我骂着,拳打他脸,体力果然因性别变换而下降,这一拳松软力。
“哈,我就喜欢性子烈的小妞,很久没碰到你这样的圣女了。让我好好教教你吧。”
“操。”我踢他下体,被他挡住,然后一笑。
我想我和他闹出的动静已足够引人注目了,在我生活的世界,发生如此状况,必会招来围观。热心人还会出面相劝,或拨打报警电话。然而这个世界的人却像看落路面上的一毛钱硬币般熟若睹,俨然此类事件天天都在发生,没什么稀奇,丝毫不用大惊小怪。
“帮帮我。”我向众人求助。他们里面有女人,有小孩,还有狗。然而我的呼喊没有激起一丝浪花,石头砸在了厚棉垫上。
“你这圣女还真是奇怪。”他说,“竟然会向路人求助。哈哈,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