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小我便是个赌运欠佳的人。从最简单的抽牌或者摇骰子比大小,到复杂的斗地主及德州扑克,一精通,战绩惨淡。
麻将更是与我缘,曾为陪一女客户玩,勉强临阵磨枪现学现上,毫不意外输光钱包里所有现金。
因此我从不赌博,这次例外。
而幸运的是,我积攒了近三十年的人品,终于爆发在最需要的时刻。
命里有时终须有,踩上一坨狗屎和中了头彩都是人生洪流中看似随机的注定。
我们成功脱逃,赫然置身齐齐载我来时的停车场。但如果不是那辆MG和齐齐布满弹孔与炮灰的出租车,我也很难相信这就是那个停车场。
承受了地狱天使洗礼的它,此刻就像张被用过的卫生巾,白洁不再,浑身淌满红得发黑的伤痕。唯有MG依旧散发出聚灯光下的金属光泽,违和得如同赞助商的定制要求。
我能想象一身杰尼亚西装的厂商代理人,左手抱着右肋骨,右手轻捏自己寸草不生的下巴,鼻梁上架着的框眼镜放大出精英利己主义者惯有的优越感。
他慢条斯理用一口正统得可以上CCTV财经节目的普通话对奈的导演和摄影师说:嗯,是的,我不管你是什么剧情,反正我给了赞助费,必须让我的产品光光鲜鲜好好露脸。
清点幸存者,阿彩、齐齐、乔莉雅、妮娜、艾尔、另外三名不知道名字的圣女,加上马力、菊福和我,共计十一人。妮娜和艾尔已经苏醒,看来性命虞,但短时间内法再上战场。手中的武器亦严重短缺,急待补充弹药。即便武力充沛,不算我和一个半男人,还能战斗的仅有阿彩、齐齐、乔莉雅和三圣女。
下东区的据点看状况已告摧毁,没有战友来接应我们,甚至没有看到还活着的人。我很想说,我们从实际意义上已全军覆没。
至多三小时以前,这里还弥漫着一片入睡前的夜色温柔,潘诺丹还是一个鸟语唱婉的世外桃源。美丽强悍的圣女战士花团锦簇,高猛的圣殿武士挺拔俊朗。而所有美好的一切已然不复,黯厄的天空劈下闪电,短暂的梦幻旋即破灭,不详的抑郁氤氲心间。
沉默。
滞重的沉默。
如果可以计量的话,我猜它绝逼超过五百斤。
压抑的沉默像一团可视的黑云,穿梭缠绕众人之间。它和自感力的失落消沉结伴,对破落处境中的我们施以焦灼的鞭刑,抽打出汗水与血交融的浑浊。用舌头舔舐,还能尝出泪苦涩的咸。嘴里被塞进了沾满盐卤的碎旧抹布,使你不得嘶吼呻吟,难以宣泄。
但这沉默,总需有人打破。
“咳咳……”我干咳两声。本想选择打嗝,已显得不尽刻意。耐打嗝需要饱食为前提,而实际上,我胃里的储备正好与之相反。
没人理睬。除我之外的十人,化作言的雕塑,站立场中,闭目低垂,双手后背。我恍然意识到,这是一种形式的默哀。为逝去的战友,为逝去的潘诺丹大圣殿,为了以弥合客观存在并萦绕心间的种种哀伤缺憾。
片刻之后,阿彩发言了。
“有谁看过《变形金刚系列电影?”
厘头的问题,大伙面面相觑,不知该怎样回应她。
我举手,尽管不知其意,但必须配合:“我看过,光是第一部我便在电影院里连着看了两场。”
“嗯,不,还有谁?”
马力、齐齐和卢菊福陆续回应,其他圣女战士则表示没看过,没听说。
“好,大概有一半的人知道,不知道的也没关系。”她解开银色紧身衣拉链,解至小腹处,露出紫黑色运动内衣怀抱的、汗津津的姣好身姿。她为自己散热,看得我发热。随即脱去风衣,挂手臂上。
“哦,稍等,我拿点东西,然后接着聊。”她走向那辆俨然赞助商提供的MG簇新轿车。打开门,钻进主驾位,从储物箱拿出三包烟及一个铜锈色的打火机。丢给齐齐和艾尔各一包,自己拆开一包,抽出支含嘴里,又扔支给我。
接过后端详,是支细细长长青灰色过滤嘴的“宽窄”。烟身在接的时候被我稍许抓折,形态恰如我想象中的被巴蒂斯图塔或者罗伯特·卡洛斯炮弹射门所打折的门柱。
她点燃烟后,将打火机传递。到我点火的时候,发现那是ZIPPO去年秋冬发售的限量款。我用过后递给齐齐,她轻微摆手以示拒绝。正意外她不抽烟时,她用一根手指按住烟头,手指发出星彩光芒,烟头随即点燃。神奇的無極炁运用。
“《变形金刚系列,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二部。”吞吐几口烟雾后,阿彩接续她的话题,“擎天柱被威震天从后背一刀刺穿,颓然倒地的那段戏,真是看得让人绝望。曾经强大的领袖,战不胜的传奇,竟然被杀死。眼里再也没有坚毅的目光,庞大的身躯也不再发出机械转动的声音,让喜欢他的人,绝望得好像掉进了冰冷光的大海深处。”她特意停顿2、3秒后,吐出她想说的话——“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又是一片沉默,齐齐吹哨子似的带着斜45°的忧伤喷出戏剧化的烟雾,艾尔用左手夹着烟,右肩似乎还不能正常活动,坐被炮弹击落的一大块钢筋水泥残渣上,眼神空洞看着面前虚妄的空气。
“放心,有主角光环,不会死。”
“你抢我台词了。”阿彩笑着觑我一眼。“的确如此,有主角光环的人是不会死的。如同我们。”
她踱步走到艾尔身前,手轻搭她肩:“艾尔,我们一起经历过几次死里逃生了?”
“算上这次,第三次。”她语音沙哑回应。
“对。上次和这次都有乔莉雅的参与。”她看向乔莉雅,乔莉雅招手示意。
“妮娜,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不是还活着和大家坐一起吗?”她又走到妮娜和三圣女处,像安抚金毛犬一样摸着妮娜的脑袋。
“我想说,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末日没有到来。而攻击我们的敌人却葬送进了火海。”
“没,我送达斯马斯克吃了记满满当当的火箭炮。”我帮腔,同时念念不忘面罩后的那张脸。我百分百的肯定,那不是觉。甚至几乎可以断言,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所以……”我双手摊向阿彩,把话语权交还给她,她浅笑接纳。
“所以,打起精神来,准备我们的反攻。”
“怎么做?”我问,“难道就靠我们这几个人?”
“当然不止。”她投掷标枪一般丢掉要燃尽的烟,“我们去找援兵,非常强大的援兵。”
我们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阿彩脸上,等她下言。阿彩却笑了起来。
“意外吧,没想到我们还有后手?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永远不要低估女人的钱包,特别是漂亮女人。”
从心底骤然涌起股颤抖的暖意,这是她在我们世界曾经说过的话,这是我熟悉的阿彩。
“全员注意。”她恢复严肃,用命令口吻说到,“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需要你们即刻收拾心情,准备好战斗。因为我们将对赫派发起最凌厉的反攻,把他们给我们的血和泪,加倍偿还给他们。逝去战友的痛,圣女悲惨命运的痛,只会鞭策我们前行,提醒我们不忘战斗,直到死亡,直到推翻这残暴的统治。”
她高举右手,手掌泛起红色的無極炁光芒,继而像支发射的火箭,朝空中腾跃出绚丽的光柱,如黎明破晓、刺穿黑云的第一缕朝阳。
有必要如此浮夸做作吗?不过,此时确实需要点振臂高呼,需要点精神的吗啡,需要点梦呓的亢奋。她得到了她所期待的回应。
“那么,去哪找援兵喃?”
“罗斯·安吉尔。”阿彩回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