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原来在大圣殿门前的见面,阿彩已洞悉我的身份。
理由是那藏不住的骚客气息,即便化作欧式双眼皮大眼睛的美人目,依旧遮挡不了,欲盖不能。
“那还去找什么救兵,赶紧回我们的世界吧。”
她没有答腔,放慢车速,然后刹车。车停在一个高速公路口,没有我熟悉的收费站,甚至一路上没有看到什么人。
我们穿过一段段旧城街区,一段段像是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的铅华废都后,又来到了蜿蜒长路之口,荒漠红沙之中。
阿彩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什么情况?”
“没啥,出来透口气。”她走到车头,从行李箱里拿出两瓶咖啡,扔了一瓶给我。居然是星巴克。商业ICON,孔不入。
她挑出几件从卢菊福那里分到的衣物丢进驾驶位。一条白色的丝袜挂方向盘上,像没有生气的小蛇。
我离开副驾位,活动活动肢体。这车子太矮了,久坐伤臀。
“刚才的地方,叫下东区,穿过这条高速公路,是上东区。朝反方向一路行进,是西八区。”阿彩说,“不同的城区,完全不同的世界。两个发达、人群熙攘。一个凋敝,人烟稀少。但几十年前,可不是这样。”
“几十年前?你在这里生活很久了?”
“当然不是,我也是听说。”
“谁说的?”
“前任瓦波夫,下东区的老人,反抗军的元老们。”她喝口咖啡,靠车窗斜站着。服装依旧是银色的DIOR紧身衣,长发拘束的散开,被时而来临的晨风吹起。这景致,完全可以拍组汽车的平面宣传照,放市中心户外广告位供人观摩,供人发梦。
“你能相信,下东区以前也很繁华,很多人都居住在那里,过着平静的生活。没有什么贫富差距,没有那么发达的商品经济,但大家的幸福度很高,欲望少,淳朴安宁。直到赫派和伊比路时代的到来,破坏掉了这种和谐。
“前所未见的丰富商品涌入生活中,需要的和不需要的东西全都爆炸式的跳到你面前。平淡生活成了被唾弃的价值观,大家都被鼓动着要去掘金,要去挣钱……于是,大量的人涌向上东区和西八区追名逐利,只留下老人和小孩守着家门。
“有的人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而有的人却从未离开。若干年后,就变成了现在的下东区——破落、凋敝、没有活力,鲜人问津,于是成了反抗军的据点。”
“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只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就好了。”
“回哪去?去哪儿还不是一样。”她睁大双眼斜睨着我,或者只是看着我身边的风景。
“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回去?”
她默然,盯着手里的星巴克,从瓶口处探视浑淡的世界。
“那我费这么大劲找你干嘛?老凌和拉姆要我来这里找你干嘛?”我有些生气,更多的是不解。
“听着,我们的世界,我看到过你承受的苦,拉姆说你再困在这里,就只剩三个月可以活。我来就是为了把你带回去。一个小时以前,我们还差点在这个世界被打死、被烧死、被凌虐。而你既然知道了我就是我,却吧啦吧啦的说起什么下东区的往事。瓦波夫,你入戏太深了吧?”
我双手按她两肩,目视她依旧垂下的脸:“阿彩,看着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齐齐她们也在这里,但我只知道,我要尽快和你回到我们的世界。别去管什么圣女、反抗军,管好自己先,好吗?”
她喉管里发出一阵轻灵的笑,抖出瓶里的一点咖啡,洒我脸上。
“生气啦?难得看你表情这么严肃。”
我抹把脸:“废话。换位思考,就像雷雨天里,我淋个透心凉接你下班给你送伞,你却数落我一顿,并且坐高富帅的车走,还溅我一身的泥水。你来试试这种心情。”
“好吧,我道歉,谢谢你的侠胆义举。”
“光说就完了,至少也要肉偿点吧。”我探出头,给她一个侧面,指着自己的脸颊。
“好。”她爽快的亲吻我脸颊,又轻拍一下。“满意了?”
“这次不是试探我的灵魂成色了吧?”
“哎哟,你可以啊,连这个都知道了。”她咧嘴,露出马一般的齐整白牙。“齐齐给你说的?”
我说是。
“有些在这个世界取得的能力,在我们的世界也还能显灵,虽然只是一点点。”她左手大拇指与食指压缩一个及其细微的空间,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凌老板。“不过放心,这次没有测试,只有真心的感谢。”
我满意的笑,至死不渝的蕾丝之爱。
“好吧,即便我现在就想和你回去,但你知道回去的方法吗?”
我睁大眼,伪装一个招财猫式的笑:“NO。”不过招财猫都是细长的眯缝眼。
“切。”
“我以为你知道。”
“废话,我知道的话,就不受那么多苦了。”她指着自己的鸳鸯眼。
胸口一阵压抑,我不打算追问她在这里的往事。
“要不我们一起朝天上大声叫拉姆的名字试试?”
“召唤兽吗?”
“说来,她和四圣使其中之一长得好像,有个和你也很像,有什么渊源吗?”
“别八卦。”
当一个女孩眼神陷入哀伤的时候,语言是多余的。此时她更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强有力的坚实胸膛,让她依靠,给她宽慰。
“滚。”阿彩压住我脸,推开想要搂抱她的我。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晴却有晴。
我快速偷亲她额头,旋即退后一大步,她追到我身前做出膝盖碎蛋的动作,笑言:“你没蛋可碎了。真替你悲哀。”
“悲哀的是你吧,女人的我,胸比你还大,皮肤比我们世界的你还白。”我拉扯衣领,展示身材。
“接着赶路。”她视而不见,拍我脑袋,坐进副驾位。“换你开车。”
5.
我们顺着高速公路前行。电动跑车的驾驭感与汽油车有着并非截然不同的微妙差异。油门,不,是电门轻而灵敏,提速迅猛,推背感急促有力,没有引擎的巨大轰鸣,替代的是模拟的电速声。
有人说那声音是未来,有人说那声音没有灵魂。
方便聊天,我开得比较慢,时速压着80走。
阿彩对着化妆镜,比细致的用湿巾纸擦干净脸,并耐心化妆。乳液、爽肤水、BB霜、眼线、睫毛膏、口红……道道工序,一遗漏。
忙完脸上的工程后,又在不大的副驾位上,脱去紧身衣,蹬掉紧腿长靴,露出仅穿运动内衣的上半身。这整套小空间里的大动作,使得我充沛的联想再次广袤扩散。
“你……和老凌谈过恋爱?”言毕,我蓄意干咳两声,已显得不是那么蓄意。此地银三百两。
“是啊,怎么了。”阿彩平淡的说。仔细分辨,倒带聆听,俨然有丝不屑提起的意味。
“没什么,随口问问。以及想揍那家伙,怎么带你来这么一个世界。”
“是我要来的。”
“来这里美白吗?”我挺意外,因为按拉姆的说法,是老凌带她来的这里,是被动的选择。
“最初是来寻找我逝去的珍贵的东西,后来变成一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却逐渐丧失的东西。”她说得挺绕口。但凡耳闻我不甚理解的事情,我皆视为一种“绕口”,并习惯用一个字来为此不解发问。
“啥?”
“信仰。”
“信仰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行。”我用《我愿意的旋律,唱出这段话。
她笑了笑:“奇怪我的理由?”
“23岁的埃内斯托·格瓦拉,骑着摩托横越南美洲,从此放弃他富裕的家庭,走上了革命之路。于是有了后来的切·格瓦拉。”我吹起脑门上垂下的几丝长发,“有种说法,当年的古巴导弹危机,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他把苏联的核弹头和发射装置带到古巴,差点酿成核战争。如果用现在的价值观来衡量,你不觉得切·格瓦拉更像是激进分子?”
“胡扯,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也有说法,当年如果他不那样做,古巴极有可能会遭到美国的侵略。”
“说得你好像是他的亲密战友。”
她不置可否的施舍性微笑。
“好吧,我承认,站的角度不一样,同一件事得出的结论就会不一样。所以你的口头禅是纪念他?”
她施舍得多了一点:“别瞎联系,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或许我只是想说,人和事其实都有双面性甚至多面性,就像白天与黑暗,以及灰空间。我们不光需要看到一个人或者的事的光辉面,就主观去化掉黑暗面。”
“切。”
“一切极端都不正常,不管他的初心有多高尚。”
她一记快拳敲我脑袋,我下意识打方向盘,汽车的智能系统发出警告声,并将偏离的线路自动回正。
“大小姐,我在开车。”
“别乱评价,特别是自己不懂或者一知半解的东西。”她说,“就事论事,回说我们的情况。首先,既然我在这个世界以‘圣女’的身份存在,并且被赋予了‘瓦波夫’的力量和责任,我就有义务帮助受迫害的圣女们。其次,革命的信仰是什么?或许一万个人有一万个说法和动机,但我的理由很简单——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毛泽东选集?”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最早是恩格斯说的。毛主席和列宁都引用过。”
就此而言,她和老凌还真是登对。
“为了某个看似伟大的目标和信仰,我们做着残酷的事,简直堪称人类一大原罪。”地狱天使残肢碎天的血腥,在我脑海喷涌浮现。
“你想抒发什么?”
“人应该为恋爱和革命而生。”回忆老凌说过的那句话,脑袋里能同时容下迥异的两种思维,分裂、对立、换位的去看待问题,是高智商和情商的表现……现学现卖呗。
“哎哟,终于说了句中听的话。”她莞尔。
“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有中二英雄主义综合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