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仓叶王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有一天被无中生信仰。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京都其实可以不守护,但藤丸立香的一顿毒打必定不能少。
立香毫无在叶王容忍的边缘大鹏展翅的自觉。
她一边为麻仓叶王的飞来横祸叹息,一边被自己的善良举措所打动,对叶王的怜惜和对自己的感动叠加出诡异但高涨的情绪。此刻,她看上去恨不得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自己。
“我本来应该和你一起坚守京都为守卫和平出一分力哎叶王,你承受了太多。”
她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止不住的想:没了我,叶王居然连架都打不赢。哎,我懂了
叶王:你快住脑吧我不想听你都懂了些什么鬼东西
安倍晴明在一旁憋笑。他一耳朵听玉藻前的陈述,一耳朵听立香的精彩发言。晴明还不知道这姑娘内心有多膨胀,只看她当下的表演都快要当着叶王的面笑出声。
好在藤丸立香及时刹车,没给叶王造成更大的心理负担。她仔细观察了一下病号的脸色,又上下打量他的伤势,转头对晴明这位医生投以不解的眼神。
“治疗的阴阳术都没有效果吗”立香疑惑道,“按理说就算整条腿没了也能医好啊”
晴明医生容忍了外行人士都质疑,解释说:“叶王是被自己的式神伤到,属于比较恶性的反噬。”
安倍晴明的解释没彻底洗干净立香心头的疑惑,她继续问:“你们去和谁打架打到反噬自己啊”
晴明回答:“酒吞童子和他的朋友。”
立香还没来得及吐槽这对组合听上去就跟“没头脑和不高兴”一样不走心。酒吞童子的名字一出,玉藻前手中的瓷杯“喀”的一声,碎了。
藤丸立香:
好的姐想起你和他有过节了
立香火速住口,生怕把这位大妖刺激到了搞出什么神神鬼鬼的操作。
晴明见她不问了,将剩下半句“那个朋友好像是叫恩奇都”咽回嘴里。
像是有个中场休息就足够了,藤丸立香又开始踩着高压线对叶王快乐输出。
“虽然在你这么惨的时候说点高兴的有点不合适但是我还是准备和你分享我的喜悦。”
立香一甩头发,凹了个感觉上应该潇洒且酷的造型:“看我找回我的身体啦”
“哦。”麻仓叶王甚至不想多问一句来龙去脉,冷淡地知会了一声,又敷衍说,“恭喜。”
立香早就习惯他这幅样子,也不讨厌他打发自己的行为。
毕竟他是个被自己式神揍,又被自己式神抛弃的可怜男人
麻仓叶王额头青筋狂跳:“我说你差不多”
“所以你这段时间得负责照顾叶王哦”。
晴明笑眯眯地打断叶王的话,他朝同时看过来的两个人眨眼:“叶王养伤大概需要半个月左右吧,这段时间做好不要用阴阳术,寮里我会帮你告假,这半个月就拿来好好休息。”
麻仓叶王当场拒绝:“不必。”
藤丸立香指责他:“怎么这样了还想着工作呢老老实实在家休息”
叶王凉凉的瞥了她一眼,语气越来越随和,颇有几分看透生死的平静:“我说的不必,是指不必你来照顾。”
立香:“”
麻仓叶王你变了,你以前不会把对我的嫌弃说出来的,你现在不光说出来了,还是当着晴明和玉藻前的面。
这就是落败男人的尊严吗酒吞童子竟然这么强,同时得罪玉藻前和麻仓叶王还能稳当大江山鬼王我就比较可怜了,谁都没得罪还要遭受这样的言语攻击,善良的小咕哒又做错了什么呢我被嫌弃了,人生第一次,我被嫌弃了。
麻仓叶王你没有心。
藤丸立香面上委委屈屈。
藤丸立香心头重拳出击。
麻仓叶王这才醒悟,原来自己从捡到立香开始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这个灵魂或许有很多能用得上的地方,例如膈应麻仓家那群大妖式神论的老不死,例如警告阴阳寮里雄心壮志想踩着他向上爬的渣滓,又例如拉拢安倍晴明这样一个喜欢观察有趣事物的半妖阴阳师。
假设她实力强横,那便限制住她的能力,困在一方院子。孤寂带来惶惶不可终日,精神的压力总是能伴随着奴性的塑造。
式神不需要太多自己的想法,它们更像是工具,工具只需要存在她应该有的那些棱角便可。
假设她能力卑贱,那便等到她彻底没用之时将其退散,或是作为养料喂养那些以灵魂为食的式神总归是有点最后的价值。
但事与愿违。
这是一个能给麻仓叶王带来奇怪体验的灵魂。
没有得到她的真名,他无法听见她平日的口述,最多只能依靠灵视与她展开对话。这是麻仓叶王第一次在日常生活中主动“使用”灵视。
“能听见”像是一种惩罚,听得越多,人内心积压的东西便越多。不分昼夜接收到的讯息不可能单一,往往参杂着怜悯、憎恨、愤怒、不甘、嫉妒、喜爱、珍惜以及一些人类自己都不会察觉到的各味情绪。
爱是美好的,恨是美好的,求而不得是美好的,失而复得亦是美好的混在一起搅拌却只能倾倒出妖怪都避之不及的恶心秽物。
那是一滩气味冗杂的淤泥,镶嵌着糖果和针,而麻仓叶王深陷其中。
于是他憎恨灵视,也憎恨毫无自觉将内心袒露出来的所有生灵。
这个灵魂却将“灵视”日常化了。像是喝水,吃饭,睡觉。他习惯性的去听她的想法,此刻那便不再是“想法”,而成为了“语言”。
仅仅依靠“语言”,叶王就能和一个干净的灵魂对话。
这是其一。
她似乎从来不会去思考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当然这不是指这个灵魂没有渴求。正好相反,她完全对得起她的年龄。她拥有在孩子转变为成人期间特有的,能满足旺盛好奇心的行动力。
而那些渴望,总是一些令麻仓叶王哽塞的诉求。
她想要能够在阴阳寮正上方平稳飞行的风筝,最好是不会被当值的阴阳师用阴阳术打下来的那种;她想要一个能带入大内裹但不会逼她学习的骨女;她想要粉嫩可爱但不甜腻,吃了能同时长高和变聪明的和果子;她想要能张口说话,最好是能互相讲笑话给她听的达摩。
她还想偷他的酒,因为烧了大妖的尾巴,于是承诺提酒去赔罪,而这只是为了摸一摸大妖的毛茸茸
除此之外,麻仓叶王再也没在她心里听到更深一层的渴望她的性格比画符咒的黄纸还薄,却比玉藻前的狐火还要炽热。
就只是将一些让你头疼,让你在意,却不反感的东西摆出来,接着向你介绍:这就是她。
这是其二。
到最后便是水到渠成的一种习惯,她依旧每日乱跑,像只快活的小鸟叽叽喳喳,每日乱窜。太小的笼子会禁锢她展开的翅膀,空洞的灰墙会模糊她笑意的双眼,你无法阻止她飞翔于天际。
你也不想阻止她飞翔于天际。
在麻仓叶王告诉自己“这次算了吧,她不必死于这个年纪”的时候,他就逐渐意识到了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而这压根算不上以真心换真心,也没有再多一点莫须有的感情。
仅是一点舍不得便足矣。
安倍晴明很热心肠的让轮入道将麻仓叶王和藤丸立香一起送了回去,牛车逐渐消失在远处。晴明双手环胸靠在门外,他视线逐渐上移,仰头去看天。今夜的星星格外明亮,是个很适合阴阳师占卜气运的好天气。
现在阴阳寮的人应当正在马不停蹄的占算着那些无聊的事吧,他们甚至没几个人能意识到京都的结界已经残缺,被碾碎的往生石得不到及时修补,大量的妖怪必定会靠着这次涌入京都。
令人头疼的向来就不是酒吞童子。
安倍晴明和麻仓叶王半塑料半真实的友谊至少有一点是绝对一致的真实的人类永远无知。
当然,他俩都没有把自己与对方刨除人类的范畴。
玉藻前晃动着尾巴从院子里走出来,她顺着晴明的视线也望向天空。这东西无论几千年过去都像是固定下来的绘卷,没什么分别也没什么用处。
生而属于天际的大天狗曾在交谈时提过,妖怪要是某一天开始对天空在意,那它在意的必定不会是繁星,而是高天原上那些随时陨落又随时诞生的神明。
连神明也会更迭,唯一不变的只剩下那些在广袤天际之上的空位而已。
人类有人类的渴求,妖怪有妖怪的欲望。
“如果你早告诉我来的妖怪是酒吞,今晚之后的大江山可能就属于茨木童子了。”玉藻前不轻不重的对着晴明埋怨,“葛叶死之前他就想杀了你,葛叶死之后你居然还敢只身与他交手。晴明,你在想些什么呢”
“我没有只身,这不是还有叶王吗”
安倍晴明没有避开自己母亲的死亡,相反,他对葛叶的死一直十分坦然,语气平静得像在聊一些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他憎恨的并不是母亲死于人类之手,而是自己没能亲手摘取她的心脏吞服下肚,那颗心脏在这里。”
晴明单手按住前襟,浅笑道:“但即使有了母亲的心脏,我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半妖。如果不是凑近了,连狐妖的气味也闻不见,他并不需要我的心脏来增强力量。”
自然也就不会带有那么浓厚的杀意了。
玉藻前知道安倍晴明对人、妖两头都了解得相当的透彻,他从小就在那条中线上走的稳稳当当。
于是她便不继续聊这个话题,转向问他:“麻仓叶王的身手我知道,酒吞那种废物要么直接杀了他,要么拿他毫无办法他身上的伤是谁造成的”
玉藻前提及这件事之前,晴明的脑海中就早已浮现出那个绿色的身影。
他想起恩奇都对待生命的态度,那是比高天原之上的诸位更为“公正”的一视同仁。
这种态度和藤丸立香一模一样。
被安倍晴明念叨的藤丸立香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嘴上嘟囔了一句什么麻仓叶王没听清,心里的是谁在骂我啊倒是清晰可闻。
他和人类立香的相处模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依旧是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他偶尔应和一句,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才会接着展开。
但事实上,能让叶王感兴趣的话题很少。
但今天的人类立香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有边角料的阿飘立香了
她刚去了一趟爱宕山观摩了天狗,又跟着玉藻前去了山后的狐狸老家,拜访了即将成为御先稲荷的天狐,还抱了一只赤狐崽子回来给叶王。
“虽然你失去了我这个优秀的式神,但我给你搞了一只很有潜力的小狐狸玉藻前说他能吃能喝,睡觉不磨牙也不粘人,过几年能化作人形了能直接充当打手怎么样怎么样喜欢吗叶王”
叶王毫无灵魂的回答:“还行。”
立香兴奋的抱着小狐狸举高高,叶王早已摸透了她兴奋的本质,只是提醒道:“你自己抱来的自己养。”
藤丸立香之前在叶王的协助下也养过狸猫这类的小妖怪,所以她深知养小妖怪有多磨人她的协助,指的就是每天陪玩,不是她陪狸猫玩,而是狸猫陪她玩。
后来狸猫闻到她身上玉藻前的味道,四肢都没站稳连滚带爬的跑了。
叶王还安慰她说狸猫和狐狸天生就不对盘,并不是她每天把狸猫当狗养,玩什么弱智捡飞盘的游戏导致人家妖怪跑路。
总而言之养小妖怪的确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
藤丸立香:这男人怎么还小气上了呢
叶王不为所动:嗯,是我。
养伤的日子过得飞快,其实立香真正照顾叶王也只有前面三天。说是照顾,其实她觉得和医院陪床差不多。给病人端茶送水呀,喂喂饭呀,讲讲笑话调剂心情啊剩下的脏活累活都由麻仓家派人来料理。
总之就是十分面子工程。
立香也发现了,平时麻仓家那群傻逼一个二个拽的跟叶王欠他们十个亿一样,叶王真的有点什么事又紧张得不得了。
不是那种带着关怀的紧张,而是资本家特有的,“我最能干的打工人废了我岂不是血亏”的那种紧张。
看得藤丸立香十分感同身受,每天都要骂两句麻仓那个满脸褶子的老头真不是好东西。
而基本上在第四天,麻仓叶王的手便好了。他摘下晴明的符咒,活动了下手腕。
立香把狐狸扔到一边让它自己玩,又凑到叶王跟前,紧张兮兮的问:“手没什么问题吧”
安倍晴明说得那么严重,好这么快真的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一时之间叶王不知道自己的拳头该为谁而挥,是那个唯恐他不乱的老狐狸,还是这个活生生把关心变成诅咒的小丫头片子。
硬了,拳头硬了。
在麻仓叶王召唤出简易的式神来处理堆积的那些事情之后,藤丸立香像是终于确定他的手没事了,刚开始两天还抱着矜持,到后来就直接把赤狐塞到叶王怀里,一边喊着“叶王你帮我照看它我去给你找药治脚”,一边跑了。
麻仓叶王单手拎着赤狐后颈,平静地和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对视,问它:“玉藻前让你来干什么”
放在往常叶王其实不会这么粗暴又直接,这只狐狸在他手下是死是活都不会影响他得到想知道的一些消息。比如现在,他只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火狐心里的想法便被灵视送至麻仓叶王耳边。
麻仓叶王不会发现的,不要慌,冷静,你还没有做什么会被盯上的事,得到“她”的真名后玉藻前大人会立马接我回爱宕山
“哦”麻仓叶王将它拎得更高了一点,他喜怒不形于色,声音确是冷的,“玉藻前要她的名字做什么”
赤狐在他手上僵住了。
除了哀嚎外,叶王再也没听到其他有价值的消息,便结印随手抹掉了赤狐快一百年才诞生的灵智。
麻仓叶王对世界上所有他认为应该下手的生灵都毫无怜惜,人类如此,妖怪也是如此。
阴阳术下,这只小妖怪连挣扎都来不及,自我存在的意识化为一阵轻烟,轻烟飘过阴阳师异常冷漠的一张脸,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在麻仓叶王平淡的目光下,赤狐变成了一只除身体素质外与寻常动物无异的普通狐狸。
但在动手后叶王才想起来,似乎狐狸的现任主人曾经是说过要把它培养成打手的
叶王:她应该看不出来的吧
藤丸立香在外面混了一天,直到黄昏才跑回来,刚进门就急冲冲的找到叶王,问他:“晴明说我最好不要被阴阳寮的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