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你的路还长,不能在这里停下。”
这就像是诅咒一样,闻人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呐喊出了天道不公,他身上背了不知多少条自己人的命,竟然还要告诉他,不能停下。
“砰砰砰。”
闻人景猛然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握紧刀柄。
“谁?”
车帘处有人递进来一身墨色衣裳,这双手粗糙细长,掌内有肉茧。
“小人受沈大人的嘱咐,特来给将军送常服。”
闻人景松开刀,接过衣服。
这沈临熙心思细腻,任刑部的职,绝非泛泛之辈。
马车外,沈临熙一身白衣,手拿一把折扇,见人便笑意盈盈。
“闻人兄,时间略微仓促,不知这衣服可还合身?”
南疆没有这么好的布匹,也做不得如此精致,纹绣如天工造物栩栩如生。
闻人景抬头便能看见这栋七层小楼,灯火让人应接不暇,处处都是鼎沸,这便是京城吗?
“合适。”闻人景流连一笑,迫不及待进了红硝楼的门,“今日,有劳沈大人破费了。”
楼内莺莺燕燕聚作一团,酩酊之人到处都是,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团香衣。
沈临熙挑了一处偏僻之地,让姑娘们斟美酒。
“今日运气极佳,竟碰得冥香姑娘秀剑舞。”沈临熙歪坐着靠在那儿,送了一杯酒入肚,用扇子慢慢敲打着膝盖。
咫尺之地,女子执剑起舞,翩翩若蝶。
边疆的人,怎么样才能欣赏到这些迷人眼的歌舞?
闻人景举杯饮酒,喝完随手将酒杯向剑舞女子扔了过去。
冥香旋身控制酒杯,下一刻便执剑向闻人景舞来,在其面门方寸处停下,酒杯稳稳立在剑尖儿。
沈临熙还是老样子,用扇子有节奏的敲打着膝盖,“冥香姑娘的剑舞,如今又有几分精进了?”
“哦?”闻人景半眯着眼睛瞧着冥想,伸手拽住冥想的胳膊,将人生生扯进自己怀里,然后顺着脖子闻至耳垂,“冥香?”
这一幕倒是惹的沈临熙挑了挑眉,“闻人兄好品,冥香姑娘确实可遇不可求。”
冥香挤出笑来,替闻人景斟酒。
“沈兄不挑一个?”闻人景像是被女人的香味熏晕了一样,活脱脱的不知饥渴了多少年。
“我?”沈临熙指了指自己,仰天长笑一番,“闻人兄既已抱的美人归,何不去楼上快活?”
闻人景架住冥香的脖子,试探问道,“你觉得,沈大人的提议如何?”
冥香点点头,用了大力气让闻人景站起来,摇晃要往楼上去。
“那沈大人,我就不奉陪了,记得结账啊!”
闻人景头疼欲裂,上个台阶都感到些许虚浮力,只能揉着鼻梁将身子全都压在冥香身上。
被放在床上的时候,闻人景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我这里有解酒汤。”冥香将汤端给闻人景,坐下来方便给他按头,“既然知道喝酒会头疼,为何还要喝?”
闻人景脑袋混沌,喉间滚动了一下,“京城果然与边疆不同,歌舞升平,这些官儿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享乐是拿什么换的吗?”
冥香皱起眉头,手上多用了些力,“少主,希望你能尽快回枭南去,在这里待久了会人不人,鬼不鬼。”
枭南虽清苦,动不动就要打一打仗,能跟兄弟出生入死,心里头畅快。
“回不去了……”闻人景闭上眼睛,心头烦躁,“太后忌惮之心朝野皆知,往后怕只能留在这歌舞升平里享乐了。”
跟兄弟一同征战的日子结束了,京城过于繁华,早晚会把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你来京也有三个半月了。”闻人景睁开眼望着房顶,“讲讲吧,不着急。”
冥香叹了口气,点了一块安神香放在床头,又将几份厚厚的名单交给闻人景。
“这三个半月来,来红硝楼的上不过三品的官员很多,其中王阖钱忠的武将不受待见,所以也都是常客,六部与大理寺还有不上朝的官员每月都是固定的日子里来,名单上都有记载,稍微注重门第的朝官都有自己享乐的门路,不会来这里。”
闻人景翻了好几张,停留在林裕,唐直,文裘恩,沈临熙几人的信息上。
冥香极其有眼力见儿,见是林裕的单子,马上补充,“此人祖籍广盛,考学时拜过工部侍郎何广安的门庭,后以探花郎过的大皇子景煜的殿试,也被派遣到了工部做了何广安的副手;之前跟工部的人一起来过几次,性格软糯,没什么主见,不怎么受待见,来了几次就没再来了。”
闻人景摩挲了片刻,“何广安呢?”
在朝堂的时候打了个照面,看上去是个老实巴交的。
“不知道,只是偶然从礼部的录事嘴里提过一两句,说他是个老古板,不懂得变通。”
“变通么?”闻人景不再继续想,翻到唐直的单子上。
“唐直位居大理寺少卿,为人极其油滑,还是个实打实的色鬼投胎,对姑娘们很是舍得,想来也收受了不少贿赂,前段时间吏部司封司被毒杀,他就没再来了。”冥香翻到文裘恩那页上,“唐直与文裘恩一直不合,之前在红硝楼闹得很不愉快,文裘恩是个极其认死理的人,不知道他的死与唐直有没有联系。”
闻人景本来就是要帮沈临熙查这件事的,这个信息不知道能不能作为切入点去调查。
“还有。”冥香眼皮忽闪两下,看向别处,“一定要小心沈临熙。”
闻人景捏着写有沈临熙信息的纸张,捏出了褶子,“哦?”
冥香下意识的手上发抖,“沈临熙此人城府极深,明明是文人模样,说话却像刮骨刀,很喜欢玩弄人心,少主,年纪轻轻就任职刑部侍郎,且被他逼疯的人大有人在,不得不防,而且……”
“什么?”闻人景有些不悦,催促着让冥香赶紧说完,不要卖关子。
“他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断袖!”
闻人景挪步到床边,将沈临熙的单子抽出来,多看了几眼,然后用火折子引燃了,“难不成你怕他看上我?”
星火一点点吞噬墨迹,映衬进闻人景的瞳孔里,像是野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