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场之中，李琨、李夔对视一眼，都忧心忡忡地看向黄世信，别人不知道内情，他们还是知道的，自打陈巡抚派了催粮官下来后，差役和粮商就跟疯狗一般下乡收粮，能抢不买的手段已经搞得百姓怨声载道，就连三元寺的储粮都被强征了七成，本来那些催粮官还打上了他们粮仓的主意，后来听闻是陈巡抚的高足署理南充知县在此团练，又送了一份薄礼，才绝了他们的心思，现在，这方圆百里已无粮，整个川内有没有粮，鬼知道！</p>
黄世信让所有人各司其职，径直朝着废墟边缘的那排白布走去，随军大夫常博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将一把短片刃放回衣箱，朝他施礼，指着那排被大火烧死的人道：</p>
“县尊，死者共计二十六人，救火时不慎着火者十七人，另有五人咽喉、心口、胸肺各中数刀，其后被火烧灼，为避免误判，我已开了五人咽喉肺腔查看，其中并无烟灰。”</p>
常博远说着捞起一片白布，露出里面被烧得卷缩的尸体，黄世信面色凝重地蹲下身去，在常博远诧异的眼神中随着他的指点检查了一下尸体的伤口，尽管成了一具焦尸，但死前造成的伤口与死后的伤口完全不一样，血液外喷的创面经过火焰烧灼后形成明显的外翻，这五名在粮仓巡夜的乡勇全都被人暗算，警告都没发出来便造成了波及整个粮区的灾难，纵火之人手段很娴熟啊。</p>
“东翁，衙门的刘捕头来了。”</p>
上午去县衙沟通的李崇古带着一帮子差役进了大营，小跑着过来汇报，淄衣捕头刘珲紧紧地跟着他，看到黑着脸的黄世信后连忙上前见礼，口称大人，待众捕快验看过尸首后，刘珲说：</p>
“大人，小的们且将尸首送归城外义庄，待仵作验看后再做调查如何？”</p>
黄世信默然地站在原处，冷声道：</p>
“宵小纵火，何须验看，害我乡勇，即为贼寇奸细，只不知这内江县城里混入了多少？”</p>
一听黄世信口风不对，刘珲觉得大事不妙，连忙插嘴道：</p>
“大人，到底是纵火还是失火，且当由本县的大人们查探权处，大人您......”</p>
黄世信望过来，眼中尽是杀意。</p>
“你阻碍本县缉拿奸细，是何居心，莫不是你勾连贼寇，图谋不轨？”</p>
刘珲惊得连忙跪下，他每月就拿些工食银养家糊口，顶撞了外县知县一句，够对得起本县上官了，口中连称不敢，但凭黄世信吩咐。</p>
黄世信见他认怂，也不好真的处置这个乡里乡亲，扭头对站的远远的，正捏着鼻子朝这边张望的黄世魁喊道：</p>
“黄典史！”</p>
身穿青袍，胸前绘着海马的黄世魁连忙小跑过来，他在大排行里列第六，比黄世孝大，比黄世忠小，平日里也喜欢好勇斗狠，拳脚练的不错，不过由于二爷这一脉算是主家，黄世魁可不敢在四哥面前拿大，不敢捏鼻子，只是尽量屏住呼吸，瓮声瓮气地回话：</p>
“下官在。”</p>
“提二百刀盾手、二百枪牌手、一百弓手为本县巡捕营，去武库领甲兵，一同回城缉拿贼寇奸细。”</p>
“喏！”</p>
黄世魁这下子气息完全通泰，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再透着兴奋的雄性激素，原本他这个典史不带兵，终日在大营厮混，和那些乡勇们一起训练，早就手痒难耐了，现在听四哥的意思是要去县里拿人，他立马就肾上腺素飙升，摩拳擦掌地要搞大事情胡来。</p>
黄世魁自去与李琨、李钰见礼交割人手，刘珲直接听得呆愣住，哪个县能有五百巡捕的，且不配铁尺、哨棒、锁链，直接就拿军中武器上岗的？</p>
见那帮各个精悍的乡勇跟着那位南充典史气势汹汹地朝着武库跑去，他想寻个由头回去给王范通风报信，却被黄世信死死盯住，见黄世信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精巧钱袋递来，刘珲不敢接，忙跪地讨饶道：</p>
“大人，您就饶了小的吧，若您这五百巡捕营入城，太爷非摘了小的脑袋不可。”</p>
言语之间，乞求之色万分恳切，黄世信将钱袋硬塞到他手中，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他手背道：</p>
“缉拿盗匪，护卫桑梓，本你职责，你且随本县同归，若王知县以此为难，你和你的兄弟尽可来寻本县吃饷，本县这里缺人，刘捕头尽可在黄典史手下做事。”</p>
听他这么一说，刘珲面上还是愁苦，他知道黄世信比王范大方了不知道几百倍，可他真的不想去南充送死啊！</p>
但毕竟人家黄世信给了个台阶下，再不识趣，他看着周遭那些乡勇的不善眼神，觉着自家兄弟怕是走不出这大营。</p>
小半个时辰之后，黄世魁领着五百装备齐全的新晋巡捕走出武库，见他们走到近前朝抚胸黄世信行礼，刘珲看的眼睛都直了。</p>
他实在难以置信自己的所见，这些乡勇，人人都穿上了崭新的暗红色布面甲，那布面甲上用的铜钉极多，且颗颗闪亮发光，五百号人在阳光下就如五百个光鲜的新郎官般，人人戴着制式统一的飞碟盔，上有短笠尖，挂艳色红缨，看上去很有精神。</p>
而他们手中的武器从卫所的那些破烂全部变得焕然一新，刀盾兵手中的铁盾钢刀一看就是上好的镔铁打造，就连枪牌手中的长牌看起来也是蒙了牛皮的铁牌，更不用提弓手中的刷漆小稍弓，样式精美，细节用心，乃边军都不可多得的上佳货色，且五百巡捕都背了梭镖囊，那露在外面的镖头闪着冷光，看上去一镖就能将牛皮盾、藤牌什么的洞穿。</p>
人人自带煞气，只有在看黄世信时面露崇敬之色，看向其他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就像嘴里长了獠牙的恶鬼，这些人入城，恐怕会把整个内江县搅个天翻地覆啊！</p>
“大人，这，这，这实在是强兵啊，到了城下怕不是要引起误会......”</p>
“出发！”</p>
黄世信再懒得理刘珲，上马与李夔、李琨、李钰、黄世魁四人并骑，领着五百名光鲜亮丽的巡捕朝着内江县而去。</p>
刘珲只能带着十三名捕快灰溜溜地跟在后面，不敢逾越半分，像极了扫尾的后勤兵。</p>
“四郎，我和老二准备带夔字营回趟三多寨，为你酬粮！”</p>
在路上，并骑的李夔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知晓周围无粮，若要维持这支辛辛苦苦拉起来的团练乡勇，必须狠下一条心去抢粮，而川北、川南、川东都有要冲守备、游击把守，不好正面与这些朝廷官兵冲突，只能领着人回川西老家去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