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黄昏时分的一场落雨,终于给这座闷热的城市送来了一丝清凉。
窗口的白色纱帘迎着晚风,在地板上微微抖动着拖迤,男人从案头直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站去窗前,一只手推开了半拢的玻璃窗。
外面暮色正沉,但夜色还未落满,高大的灌木枝被这场雨洗的格外干净,空气中泥土和青草的新鲜气扑面而来。
男人习惯性的摸了摸胸口,落空了,口袋里没有烟,想起来最近孙水镜对他看管益发严格,烟都是每天按颗来发……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能到头,他无奈的长呼一口气,只能使劲嗅了嗅这雨后的清新气。
房门开合,一身西装革履的孙水镜走了进来,看见他站在窗口吹风,不觉敛了眉心:“次长,跟您说了多少回了,您现在的身子骨受不得潮气。”
陆安哈了一声。
南京夏天的闷热程度有的一比,所以他只马马虎虎的套了件白衬衫,衣领大敞,明明形容颇为的吊儿郎当,没奈何生的好,怎么看都是一副俊美倜傥的模样。而且看到孙水镜这大热天里,居然还能打着领带扣子系的一丝不苟,斜着眼睛当即就嗤笑上了:“难道还要像你这般,把自己裹的像个乡下姑娘的小脚?”
孙水镜不理上司的揶揄,上前低头解开他的衬衫的几粒扣子,探手摸了摸他左腋下的伤口。
当时子弹是从左臂下射进去,从肩上面射出来,腋下的创口足有碗口那般大,触目惊心到他浑身一片冰凉,胸中只来回激荡了两个字:“完了!”
却没想到这个人果然是个命硬的,抢救了足足八个钟头,这样严重的贯穿伤,胸肺都极度受创的情况下,居然才三天就挣扎着下地了。
凶手是在火车站打的冷枪,角度非常刁钻,枪法也是十分的精准,特意选择站在低处,本来必死无疑,但陆安当时似乎心有感应,稍微停了停下台阶的脚步。
否则,子弹一定准确钻入心脏,叫他命丧当场。
现下虽已过去了近三个月的时间,但这样的重伤,就是养个一两年能养的回来就算大幸。所以孙水镜严格控制他的生活作息,严格控制烟酒,不能太累,不能受凉,不能吹风,不能……
得,反正这位爷现在冷清冷灶的孤寡的很,这方面倒不用太担心。
腋下那道伤口,疤痕就跟蜈蚣样盘旋弯曲在皮肤上,轻轻一按,还在隐隐作疼。特别是像这样的阴雨天,不碰它也能闷疼的叫人心烦意乱,陆安推开孙水镜的手,不耐烦的问:“有烟吗?”
孙水镜欲言又止,但看面前这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烦躁样,还是从西服内侧口袋里摸除了烟盒,递给他一根。
“咔”火机的蓝色火苗倏忽一闪,男人低下头,偏着脸,借着书桌上台灯的光,浓长的睫在脸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他掐着烟大力吸了一口,消瘦的两颊更加深凹了下去,在烟草的淡淡气息中,长睫微眯了起来,漫不经心的一瞥:“说吧。”
孙水镜心中一凛,这位的眼好像有毒,总是一眼就能把人穿透……
他忙正襟立好,清了清嗓子,道:“那边送来消息,说之前在昆明的那个女佣,叫南芙的,今个寻去了韩公馆,少夫人就把人留在身边帮佣了。”
陆安掐着烟卷静默不语,烟气袅袅,孙水镜只好继续:“那个女佣,在昆明时您就叫我去查过她底细,当时只知道她在昆明的丽苑街当过一阵子的暗娼,一些地痞流氓都曾是她的主顾。其他的还来不及再查,咱们就去了北平……听说她本来在翠湖的公馆呆的还算安生,不过后来听老杜说,突然人就不见了。”
他瞧着男人波澜不惊的面色,硬着头皮小心问道:“那南芙和少夫人交情不一般,听说一进了韩公馆就做了贴身伺候少夫人的跟前人,次长,这……”
陆安用力吸过一口烟,低咳过几声,嗓音喑哑:“叫阿水多盯着点,芃儿小时候她照顾过她,她那个人又念旧……”
孙水镜忙道:“是。”
男人捂嘴又低咳过两声,把烟蒂捏碎着丢去烟灰缸:“不过,那个女人的确是有点不对劲,跟阿水说,一旦要是发现她居心不良,可以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