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洵忖度道:“或许,那个地方从未被毁弃……苑东门库府。”
他与医官瞠目相视,俱见对方眼底的惊遽,随即窥向吴义甫,心如悬砣不得上下。
开封府役遵循医令检视百家饭,贾真意自告奋勇,开封府、相国寺和神霄宫的残羹冷炙一概无异,遍处找不到毒源。
众人焦急之际,那老乞丐递过一帖大红纸封,哑哑叫道:“晏青天,这还没验。”
帖中已食半剂,穷苦人家吃药,不敢一次吃完,割分再三才能兑水服下。
医官拧眉启视纸封,隔一层布巾垫手,仔细磨搓药末。贾真意呆若木鸡,两手忽作筛糠。
“是它。”
造化变诈,两字灭顶千钧。
“不可能!我没配错,哪有鹅膏粉?”
在场众人见状,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衙役持棒靠近,贾真意急道:“小的还有一位大师兄,杏林扬名十数载,前些天刚从高丽回来,小的不是这样人,他能为我作证!”
晏洵听到“高丽”二字,当下明白贾真意是在说谁,命意变化之遽,让他肃然发冷。
阴风吹掠,药粉扑面而来,医官呛声踩灭在地,取一枚解毒丸吞下以防沾染。点末触碰总还有一线生机,和水内服,却是回天乏术。
吴亲事嘴刁,说风凉话:“难治非是不能治,大夫别躲,免得我三大叔四大婶害怕!”
吕双双头昏脑热,蓦地冷颤,不声不响盯住贾真意。
他茫茫然捂紧双双耳朵,无声道:“求你了,别信,我不是这样的人。”
“红药尽数收毁,莫沾皮肉!”
衙役四散,晏洵解下遮风斗篷,罩住吕双双,他喝令贾真意:“何时何地配了这帖毒药,你老实交代清楚!”
贾大夫跌坐地下,详情悉数奉告。
“六月己卯那天大雨倾盆,头一日太白星君现世,小的闭眼就能想起来,不敢扯谎。
“前堂大门半掩,没几个病人。小的本在后舍配药,忽听响动,猜是急症,门口却有个男人昏躺在血水里。小的吓坏了,赶忙叫来师父救命……潘楼街赵太丞是我师父,小的真不是奸恶之徒。”
“他那一刀伤得险,再迟片刻腿就废了。我师父救活他,恰巧开封府的大爷来送诊金,晏判官知道,我不赘言。
“那名伤者精通岐黄,没吃晡食便被下人接离。小的蒙他指点,稍调剂量,裁红剪纸直到三更天,这才将一百单八方败毒散分装完毕。得闲就来流民棚,陆续发给病患除邪。”
医官道:“受伤那人很可疑。”
“小的万不敢瞒,半句有假,天打五雷轰!全凭各位大人裁夺。”
贾真意寄着微渺希望,又怯声道:“京郊无井,病患吃水都从汴河中取。这位前辈你说,毒粉入口,会否别有他途?”
他不说则已,一说更糟。汴水流自开封西北,由河阴广武桃花峪引黄入郑后南下,泽灌东京,乃是漕运水利主脉。医官背如水洗,当场惊出一身冷汗。
流民棚扎在京西,距汴河上游二里地。毒人饮河猝发栽倒,半百之数即能污败水源,皇城司但凡有怠,届时满城人悉受其害。
吴义甫登时道:“可巧我今夜察觉,如今看来,除了挖坑烧埋尸身之外,竟别无他法!”
晏洵低声道:“能活几成?”
医官道:“不敢说,在下尽力一搏。”
“有劳。我将在此守到天明,务请兄台支足药材。若有人克扣阻拦,尽报上开封府名号,小弟愿担全责。”
医官素知他勤苦,做事不愿假手于人,答道:“你将我当作什么人。”他苦笑打开医箱,吩咐衙役兜发解毒丸。
贾真意满怀希冀合掌念佛,“还有得救,老天爷垂怜,菩萨大恩大德。”
晏洵问:“那名伤者是何人?”
“骐骥院教头,叫,叫什么……叶霜海!”
“只有这条线索?”
贾真意回想片刻,“小人记得,叶霜海神志不清时,生怕自己死了,痛极曾喊‘谢皎’之名。”
“你说清楚,哪个谢皎?”
晏洵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