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流川,暮云长河如泄,水面的月影波折几弯。
京城东南近郊有处汀洲,鸥鹭常访,而钓船罕至。
“后来呢?”
“后来,我说不要风筝,你把那绯衣朋头放了。京城水浑,那就派她行走四海,放归天地,耽搁一夜我也不开心。”
“你要的还是风筝。”
“她也配!”蔡妩冷诮,“我不过担心那匹好马。”
芦花环拥汀心,桂树瑟瑟,蔡妩从高处荡落,顺着秋千飘然远摆。
女冠盘坐于草席蒲团,面前一方石案,一卷旧书,一壶琉璃盏。汴河水冷,和绘蝙蝠扇也失了用处,她一身月白氅衣,太极髻高束,又闲闲道:“晏探花伤势如何?”
“别提那个铁棒槌,气得我心口痛!”
怒叱由远荡近。
“我要生来便是男儿,何至于像他这样碌碌无为,两年过去了,只做一个微末判官!”
女冠翻书一页,咳道:“忠恪祗顺,如履薄冰。可以自守,难以聚众。”
“他不是有三个师父?”
“两个横死。”
蔡妩惋惜道:“李心铁倒也罢了。我还没亲眼见过谢公静学士,听说很有荀令君的风采,是个大贤君子。”
“师承一脉,难以聚众,但可以聚义。否则翰林院之乱,便不会有谢、檀、薛同年三君子慷慨赴死了。”
蔡妩骤然从半空中跳下秋千,江白郎守在岸边,见状奔出两步,随即刹止。
芦海白波翻天,她恳求道:“如澈,我说错了,你打我吧。”
檀机笑道:“七年过去很久,抄家算不得忌讳。党人碑推也推了,我安之如命,出家修道,总好过沦落教坊。”
蔡妩见她真没恼怒,便挫败道:“我若能进庙堂,推倒党人碑的就属我了,怎么轮得到一个小判官……你看什么呢,比我还要好看?”
“三国。”
蔡妩支颐问她:“曹营,刘营?”
檀机思索道:“少喜刘备,后慕曹操,如今,还是刘备。”
蔡妩大失所望,“那不谈了,谈话本子吧。”
“风花雪月很乏味。”
“你很真诚在气我,七月十六开始,我就要闭门戴孝,做个孤魂野鬼,你还敢惹我发恼。”
“谁在说话?”檀机佯惊。
蔡妩陡然张臂,恫吓她道:“妾在黄泉漂泊两年,今夜找你索命来了!”
“胡说,”檀机嗔怪,“在下出家人,一片明镜,向不招惹红尘是非。”
蔡妩拍开蝙蝠扇,掩口叹道:“你果真只是一时兴起。”
檀机温声道:“难道你以为是一辈子?”
“那就下地狱吧!”
蔡妩啪的束扇,扑到檀机身上伏背抱颈,口中咻的一声,斜斜从她肋下贯入扇骨。
“好了好了,我死了,你如愿以偿,”檀机淡笑拍拍肩头,示意蔡妩起身,“我还是不懂,茫茫孽海有什么趣味。冤冤相报,烦不胜烦,何年何月是个头?”
“我也烦,”蔡妩恹恹道,“开封府封了几家书坊,近来的话本子越发难以卒读。晏洵清正执拗,我虽恼他能做官,但看他委身风月传奇,还是很解气的!”
谈兴佐酒,二人餐霞饮暮,耳畔河流沙沙东去。须臾云散,灰紫满天,无名禅院传来钟磬暮鼓。
蔡妩左手转杯,杯底映月,几欲溺毙在这浅浅一汪蓬莱水中。日升又落,苍苍茫茫,恨不能以一死换一刻快意。
“介眉正与人叙旧,花小娘子请回吧。”
十数丈外岸边,江白郎横刀拦人,花刺央求道:“我来送药敷手,不烦她。十五之后,妩姊谁也不见,你行行好,放我过去啊。”
她纠缠不休,江白郎面如冷铁,一把将人掼倒,石流青连忙去扶。
怀中的火折子咕噜滚落一旁,花刺目露狠色,刚伸出手,江白郎一刀挑飞,火折子噗通落入汴河。
芦花烂漫,雪臂挥摇。
他告诫道:“介眉救你,乃是一时兴起,不图任何回报。花小娘子感激也好,孺慕也罢,她并不欠你什么。稚秀女子,在下不拦,凡是心怀叵测之徒,别怪我刀剑无眼。”
花刺恨声道:“她救谁都只当猫狗,我是活生生的人,想同她亲近,究竟何错之有!”
江白郎道:“无德无能,猫狗也嫌。”
花刺抄起一块沙土砸他,“你也不过是条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