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李纨和林安家的带着下人把饭菜都准备好了,在秋爽斋外边的长亭里摆了宴,原来芳官等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都散了,四个跟着黛玉陪嫁过去的,剩下的八个也都分到了各处学习女红针线等事情,管家林安单在外边叫了一班小戏来,就在对面水岸上搭了台子,只等黛玉点了戏,便开始唱起来。
水溶和黛玉肩并肩坐在贵宾之位上,靖玉坐了主位,李纨便坐了靖玉的对面,边上是探春,惜春被靖玉安排到了自己身边,黛玉瞧了,心中暗暗的发笑。
水溶似乎也瞧出了什么,便悄悄的对黛玉说道:“瞧瞧那边二位,你这做姐姐再不替他们张罗,将来可是连娘家也没得回了。”
“可不是吗,我正想着,这事是该跟老太太说呢,还是该给珍大哥哥说。”
“还是先去跟老太太打个招呼,你那个珍大哥哥如今带着家眷已经回了老家去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去,京城里唯有老太太和政公,赦公夫妇四人还有那个琏二并几个丫头们住着,不跟老太太说,还跟谁说去?”
“老太太就是不离京,非要惦记着买回宁荣二府,你说这事闹得这样,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好。”黛玉一想起贾母如今的样子,心里便犯愁,若是别人,她才懒得管,如今怎么说她也是母亲的母亲,是跟自己有着血缘的亲人,俗话说血浓于水,她可以不仁,自己却不可以不义,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母亲在天之灵感到不安。
“哼,关于宁荣二府的传说,如今京城传的满城风雨,她这样坚持,看来传言也极有可能是真的。不过玉儿,你千万别掺合进去,这里面的水有多深,连皇舅都摸不清楚,咱们如今正是新婚,反正我也不用上朝,外边的事情,可以暂时不管了。”
“我也听说了,什么宝藏,什么天机的,传的挺邪乎。不用你说,我也没那意思,好好的过日子罢了,谁有那个闲心思。”黛玉说着,便接过紫鹃递上来的香茶,凑在嘴边喝了半口。
“正是,等咱们回去,就准备各色表礼,替靖玉提亲去。”
“恩,这倒是正事。”
李纨在对面看着水溶和黛玉嘀嘀咕咕终于说完了,便举着酒杯笑道:“眼见着你们是新婚夫妇了,这会子还这么卿卿我我的,说些体己话?快,我好不容易等着你们把话说完了,可就干了这一杯吧。”
水溶听了,便哈哈大笑,黛玉则羞红了脸,躲到水溶身后去。
李纨不依,水溶便替黛玉喝了杯中酒,李纨才坐下去。
靖玉便笑道:“姐夫,以后我姐姐在王府,你就多费心了,你受了委屈我不管,我姐姐若受了委屈,我可不乐意啊。”
“听听,好歹咱们也是同门师兄弟,你连这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只一味儿的想着你姐姐,哎,可怜我以后是没人疼了。”水溶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喝干了杯中之酒。
“哈哈,林姐夫,你只要林姐姐一个人疼就好了,要那么多人疼做什么?”惜春在一边打趣水溶道。
“唉!还是四妹妹会说话。”水溶长叹一声,大有知己恨晚的意思,引得大家又一阵发笑,李纨等人才发现,原来传说中驰骋沙场,杀人不眨眼的北靜王爷,也是如此的幽默。
一时黛玉点了一出《游园》,戏台上便咿咿呀呀的唱起来,靖玉又请水溶点,水溶亦点了一出,又让李纨探春等。
黛玉便歪着看戏,一边磕着瓜子,水溶便陪她闲坐看戏,不时的还同她说些什么。
待到日头归西,水溶方在黛玉跟前小声道:“娘子,咱们是不是该回府了?”
“我不想回去,今儿要住下。”黛玉的眼睛依旧盯着戏台子,一边磕着瓜子说道。
“玉儿,天不早了,不知靖玉有没有安排咱们的住处,反正又不远,你若想回来,明儿再来就是了。”
“这是我的家,要什么安排不安排的,还住在潇湘馆就是了。”
“那我呢?也去潇湘馆住下?”天朝从来没有女儿回门这天住下的道理,更没有女婿陪住的风俗,水溶听黛玉此时有些耍赖,便轻笑着问道。
“你回去就是了,我自己住下。”
“不行。”水溶干脆的说道。
“不是说都听我的吗?”黛玉顽皮的笑道。
“这件事不能听你的,我不要跟你分开住,你若住下,我就住下。反正我不一个人回去。”水溶说完,便也歪在椅子上,耍起了无赖,一边品着茶,一边还没忘记拿眼睛瞟着黛玉。
黛玉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轻声骂到:“真是没想到,你还这样没出息,索性耍起赖皮来了,像只癞皮狗。”
“跟自己的娘子耍赖皮,传出去也无所谓。”水溶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故意笑道。
“你……”黛玉却受不了这个,一时又羞得满脸通红。
正在这时,靖玉却在边上笑道:“姐姐若是玩的累了,不想回去,潇湘馆里已经收拾妥当了,今晚只管住下,反正有的是房间,姐夫也可以住下嘛,咱们又不是外人。”
黛玉听了忙笑道:“不用了,我们还是回去的好,反正两边离得近,你也一时半会儿不再回南边去了,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让管家把家里的大小事情都给你顺一便,将来你也好当家作主。”
“姐姐这是哪里话,林家的事,自然还是姐姐当家,弟弟还要读书,哪有那些心思管家事?索性姐姐已经管了这些年,就再辛苦些日子吧。”靖玉听黛玉要把担子往自己身上放,哪里肯接。
黛玉便看看边上的林安家的,笑道:“以后凡事都要回大爷一遍,大爷即便是不做主,也要让他知道家里的事情。”
林安家的忙郑重其事的答应着。
黛玉便起身告辞,靖玉又挽留,黛玉笑道:“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今儿这句话总算有用的着的地方了,以后这家里的事情,便都是你的事情了,我可要过几年舒心的日子了。”
一时大家都送至门口,瞧着黛玉和水溶双双上了车,丫头们也都拿着包袱跟上。马车转过门口的街道,没了影子,靖玉方带着家人回去。
夕阳似血,京都的街道上已然繁华。
黛玉和水溶的马车路过一条闹市,听见外边纷杂的叫卖声,黛玉便好奇的透过车窗的细纱往外瞧,正好瞧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在路边站着叫卖,便对水溶说:“涵之哥哥,我要吃糖葫芦。”
黛玉甜甜的声音让水溶一下子想到了小时候黛玉围着自己团团装,天天要这个要哪个的时候,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温暖的感觉,一时冲动,握握黛玉的手,笑道:“玉儿等着,涵之哥哥去给你买。”说着,便叫车夫停下车,然后一纵身便跳到了街上。
“唉,来两串冰糖葫芦。”
“好来您哪,三文钱一个,一共六文钱。”
水溶听了,摸摸荷包,自己向来是带着银票出门的,左翻右翻也翻不出六文钱来,若是拿出银票来,有怕人家骂他仗势欺人,一时间便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好。
“唉,这位公子,一共六文钱。”买冰糖葫芦的老汉在靶子上摘下了两串冰糖葫芦递给水溶,一边微笑着说道。
“啊,大爷,这个……”水溶迟疑了半晌,终于在荷包里摸出了一张银票,最小的面额,十两银子的,这原是预备着大观园里若使唤小厮的时候,给的赏钱。
卖冰糖葫芦的老汉一看这位富家公子拿出了一张银票,便呵呵笑起来,“这位公子,你跟我老汉开什么玩笑,我卖一辈子糖葫芦也挣不了这些银子,您这……让我怎么给你找钱呢。”
“大爷,谢谢您,我娘子非要吃这个,银票你拿着,不用找了。”一听这老汉没骂自己瞎胡闹,水溶的心便放到肚子里,把银票往老汉怀里一塞,转身便走。
“唉。公子!这……”卖冰糖葫芦的老汉反映过来的时候,水溶已经到了马车前,一边把糖葫芦递给了黛玉,便要撩起衣襟上车,却听见背后有一个妇人高声叫到:“北靜王爷!”
水溶心里奇怪,大街上怎么会有妇人叫自己?转身看时,却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美妇,手中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一身脏兮兮的站在自己的身后。
“你是……”
“奴才给北靜王爷请安。”美妇见水溶回头,忙拉着女孩给水溶跪下。
车中的黛玉听这声音好生耳熟,忙在车窗往外一瞧,那跪在地上的一大一小两个脏兮兮的美人不是平儿和巧姐儿是谁?
“平儿,怎么是你?快起来。”黛玉心中着急,便隔着车窗细纱喊了一声。
“林姑娘!”平儿并没有站起来,二是转身向着车里,哭道:“林姑娘救救我们。”
水溶见这两个人跟黛玉认识,便道:“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上后面的车,一切等到王府再说。”
后面坐丫头的车忙跟上来,平儿拉着巧姐挤进去,却见车里坐的正是芳官儿几人。
几人有拉着手,说了一回话,不多时便到了北靜王府,府门打开,水溶和黛玉的马车直接驶进去,丫头们的车都在边上的角门进去,在二门上下了车,便有轿子过来抬着黛玉,水溶便在轿子前面步行而入,轿子后面跟着十几个丫头和平儿巧姐儿等人。
进了正房厅里,黛玉忙把平儿和巧姐儿叫进来,让人拿了衣裳带着到后面洗了澡,梳洗了,又叫人抬来一桌客饭,让二人到厢房里吃了,才请到正房说话。
平儿拉着巧姐儿进来,见了黛玉,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奴才给林姑娘请安。”
“平儿,起来,坐到那边说话,你怎么带着大姐儿在大街上游荡?又怎么知道北靜王跟我在一起?还认识他?竟大着胆子喊住了他,这些日子你们都在哪里?”黛玉见平儿形容憔悴,面色蜡黄,全无往日的风采,心中亦觉得凄苦,再看巧姐儿全没了当初那一份儿水灵灵的模样,眼睛里充满了紧张,但眉宇之间已然带着那一股傲气。
“回姑娘的话,那日抄家,奴婢原带着大姐儿去了城外庄子上,找刘姥姥,拖她老人家暗中帮着二奶奶置办一点儿薄田,回来后便见府门口站满了官差,跟边上的人一打听,却是正在抄家,奴婢便吓破了胆儿,忙叫赶车的带着奴婢和巧姐儿往回走,却正好遇见关了城门,寻常百姓不得随意出入,没办法,奴婢便带着姐儿寻了个小客栈住下,第二日又听见只把府里的爷们儿下了大狱,,女人们都在下人院子里关着,便想着,怎么着也要见见太太和二奶奶。谁知到了门口才听说太太跟二奶奶没在里面,而是去了姨太太家里。
我想,姨太太合家进京,一直住在咱们府上,哪里会去她自己家?若说她们薛家的老宅子,奴婢也认识,若真的在那里,自然也是能寻找的到的,于是奴婢便又带着姐儿去了薛家的宅子,到了门口,只见门上的锁铜锈斑斑,根本就没有人住的样子。
姐儿跟着奴婢跑来跑去,已经累的走不动了,我们身上又没带多少银子,奴婢无路可走,又怕遇上坏人,便把鐕环首饰都典当了,换了粗布衣裳,带着姐儿四处打听府上的消息。
后来听说是姑娘出了银子,安置了老太太和大太太还有大奶奶,后来官府卖了原来府上的奴才们,奴婢寻到了林之孝家的,听她说她的女儿小红便是让姑娘的下人出面买了去的,原来的丫头们如今都还在大观园里,还说姑娘如今已经是北靜王妃了。
奴婢心中真是替姑娘高兴。刚才奴婢正带着姐儿在大街上闲逛着,……寻些吃的,便瞧见了王爷买冰糖葫芦。原来王爷到咱们家看望姑娘,奴婢是曾经见过的,况且那边大路上停着北靜王府的马车,奴婢便冒着犯上的死心,放胆子喊了一声王爷。果不其然,姑娘便在车上。”平儿一边流着泪,一边说了这么多话。
黛玉便知道当初巧姐儿和平儿失踪的原因,一时也替她们主仆二人感到凄苦。便拭去了眼中的泪水,问道:“既然你找到了我,便是找到了琏二哥哥,想当初我母亲过世,父亲过世,琏二哥哥都是守在跟前的,我两次进京,都是琏二哥哥接送,其间虽然是老太太的意思,但我总是欠着他一个人情,索性今儿一并还了吧。”
“姑娘!”平儿听了这话,错以为贾琏当日做的事情黛玉今日要清算,便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又道,“姑娘大仁大义,原是我们二爷的不是,不得已奉了上头的话,对姑娘家的家产心存算计,但那也是不得已的事情,还有我们二奶奶……”
“你放心,好人坏人我还是能分得出来的。”黛玉见平儿紧张的样子,淡淡的笑道:“我若想报复,焉得到了今日?当初你们二爷也并没有吞没了我林家的家产,他不过是从中赚了老太太几两银子使罢了,最终也还是太太捞了好处,你们原也是被算计了的,如今还替人家背着黑锅。罢了,过去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了,今儿天晚了,你便住一宿,明儿我叫人送你们两个去见你们二爷,大姐儿总要跟着父亲罢了,她奶奶也在那里呢,不过琏二哥哥已经写了休书给凤姐姐,你们家的官司,你们自己打去吧,我可管不了这些。”黛玉说着,便打了个哈欠。
平儿什么人,见黛玉这样说,已经是千重万重的恩典了,忙带着巧姐磕头谢恩,便跟着紫鹃下去,紫鹃和其他丫头们又都劝了她几句话,方各自歇下。
第二日,黛玉让紫鹃带着两个婆子送平儿和巧姐到城西的小院子去,让他们和贾琏团聚,谁知道贾琏却不在那里,邢夫人说出去谋差事去了,总不能一直指望林姑娘接济。
平儿和巧姐便同邢夫人住在一起,紫鹃又同鸳鸯说了会子话,又留下了一些银子,替黛玉在贾母面前请了安,方坐着车回城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