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天朝习俗,新嫁娘三日后便要回门。黛玉亦是如此,靖玉早就在大观园里准备好了一切,什么茶点宴席,戏班堂会,样样俱全。各处的丫头仆妇全都换了新衣,大观园各处全都打扫一新,应着时景摆上了新鲜花草,到处挂上了彩灯红绸,弄得比娶新媳妇还喜庆。李纨和探春惜春也被靖玉请了出来,在嘉荫堂一起等候黛玉的到来。李纨原说自己是个不全之人,这种喜事还是避讳些好,但靖玉却说姐姐在外祖母家住着的时候多亏了大嫂子平日里照应她,此时高兴时候,正该在跟前,也好帮着兄弟准备打点,别叫北靜王府的人笑话了去才好,哪里还计较什么避讳不避讳的事情。
李纨听了这话,便不好推辞,只得全心为这靖玉着想,处处替他打点仔细。探春倒也没什么,原就是跟黛玉相熟的,靖玉面前也是亲戚情分,平日里同李纨住在稻香村,每日女红针线,自己做自己吃,黛玉每每送来银两,李纨都叫人带回去,后又专门给黛玉讲明,自己原就沾着便宜,能住在这清净的地方,让兰儿好哈读书也罢了,怎好还用妹妹的银子度日,自己娘们儿能自理的,当自理才好,也让贾兰知道家世艰难,从而刻苦上进。探春原是姑娘家,花不了几两银子,原来老太太赏下的尽够她用了,平日里探春也做些针线让人拿出去卖了,换些碎银子回来,原本探春便是个自强的人,此时自给自足,倒也不觉得寂寞。黛玉听了此话,也无法,只得由她们去了,反正每到年下节时都叫人送了东西过去。
今日黛玉回门,李纨和探春被靖玉请来,也是瞧着原来黛玉跟她们之间的姐妹情分,栊翠庵里的妙玉那里,靖玉只叫人送去了香火钱,并说了姐姐今日回门,可能会去哪里上香之话,妙玉本是方外之人,自也淡然处之。
唯有惜春,因原来与黛玉有过玩笑之话,说把她聘来做靖玉的媳妇,此时见了靖玉,心中有鬼,竟然不敢多说话,只闷坐在那里,低头不语。
探春便笑道:“四妹妹,你今儿怎么成了没嘴儿的葫芦?”
“三姐姐,你没得说了,今儿林姐姐回门,我们只等着罢了,乱说些什么话?”
靖玉在门口,听见里面惜春的话,不禁从心里赞叹,回头看时,正瞧见惜春孤傲的眼神瞥了一眼探春。
靖玉心中一愣,这个四姑娘,竟然会有这样的傲气,与自己所见到的贾门一家格格不入,竟有些姐姐的风格。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但见惜春一身淡紫色轻罗锦缎衣裙,绣着浅粉色的折枝梅花,洁白的高领中衣衬得她面色如玉,樱唇似菱。淡淡的柳叶眉,盈盈的含水目,更显得鹅蛋脸儿上一种天然的贵气咄咄逼人。
一时林安带着家人报进来,说大小姐的车已经过了宁荣街,快到门口了。靖玉说一声:“出去迎接!”便抬脚疾步如流星般跨出了嘉荫堂的门口,后面家人一溜烟儿跟上,一直迎到大观园门口,正瞧见黛玉和水溶的大马车慢慢走来,后面跟着三辆丫头婆子的车和二十多名步行的家丁,打着北靜王的仪仗,一路旖旎而行。
到了大门口,靖玉亲自上前搭起帘子,黛玉便先扶着靖玉的手下车,后面水溶也跟着下了车,见了靖玉,拍拍他结实的胸脯笑道:“好兄弟,等了多时了?”
“还不算太久,师兄请。”靖玉依然是师门的称呼。
“哎,你怎么不改口?”
“改口?叫你什么?王爷?做梦吧。”靖玉嗤笑道。
“你该叫我姐夫啊。”水溶拉过黛玉的手,让她挨在自己身边。
“呃……姐夫,姐夫!”靖玉忙改口,双手抱拳,连连对水溶施礼。
“哈哈,走。”水溶一手拉着黛玉,一手拉着靖玉,哈哈笑着进了园门。
李纨带着探春惜春和众丫头仆妇都接出嘉荫堂来,见黛玉偎依在水溶的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一脸幸福的笑容,看着身边的两个男人映着阳光有说有笑的一路走来,原来世间最幸福的事情,也莫过于此。
探春早就羡慕的不得了,径自往前紧走了几步,高兴的叫了一声:“林姐姐!”
“三妹妹。”黛玉见探春跑来,便挣脱了水溶的手,过来拉着探春说话,又看见躲在李纨后面的惜春一脸淡漠的表情,偷偷的拿眼睛瞟着靖玉,便偷偷的笑了。放开了探春,往李纨面前走去,李纨又拉着问了好,黛玉便拉过惜春,悄悄的问道:“四妹妹,这几日可有人陪你说话?”
“林姐姐找了个好姐夫嫁过去了,从此后可不管妹妹的死活了?”惜春撅着小嘴儿,嘟囔着。
“不会不会,姐姐怎么会不管你呢,如今你人也瞧见了,只给我个准话,可愿意不愿意?若你愿意,我便去跟老太太面前提亲去。”黛玉一边说着,一边瞧瞧靖玉。
“林姐姐最坏了,一回来就打趣人,不理你了。”惜春含羞,挣开黛玉的手跑开去。
“怎么了?你怎么又惹她?”水溶过来,拉过黛玉的手。
“我们姐妹之间的事,不用你多管,你自合靖玉去说话,我要跟大嫂子和妹妹们说说话呢。”黛玉挣脱开水溶的手,便拉着李纨探春去后面厢房里寻惜春去了。
水溶摇摇头,转身和靖玉去说话,黛玉便同李纨等人往厢房里说话去了。
李纨拉着黛玉的手,往榻上坐了,左右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黛玉一番,笑道:“都说妹妹原来待字闺中之时那一股风流袅绕的病容让人心疼,可我看如今这红润的小脸更加动人呢,可是北静王爷家的水养人不是?”
“大嫂子,你也取笑我。”黛玉便上前抓李纨。
李纨笑着躲开,又俯身过来,在黛玉耳边小声问道:“王爷对你好吗?”
黛玉轻轻的点头。然后含羞低头,双手搅弄衣带,她如今已经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李纨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哎,这就好,咱们女人家这一辈子,只要遇到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这一辈子便有了指望,过个一年半载的,再生个儿子,可就四角齐全了。”
黛玉听了,便红了脸不说话,依旧低头弄着衣带。
探春和惜春先后进来,见黛玉一副羞怯的模样,便过来笑道:“林姐姐,大嫂子同你说什么,你就这个模样?”
“说什么,等你出嫁了,我也是这些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纨拿着帕子在探春身上甩了一下子,又把探春给羞得满面通红。
惜春便挨着黛玉坐下只微笑不语。
用宴的时间还早,林安家的又来请问多了摆宴的地点,靖玉叫摆在秋爽斋。探春便提议先过去逛,黛玉也惦记着那里的菊花开的怎样,便拉着惜春和李纨去了那边。
秋爽斋今年的菊花开得比往年都好,原来在潇湘馆里养的那些名贵的菊花,也都移到了这里,原来这是探春住的地方,如今她和李纨一起住在稻香村那边,这里边闲置了一段日子,后因靖玉来了,不喜欢怡红院,便选了秋霜斋这一处读书。潇湘馆里原来以翠竹为主,靖玉便做主,把那些菊花都移到秋霜斋来。
靖玉来后这里收拾的更无一点脂粉气息,除了菊花之外,院子里边还有一株芭蕉,大大的叶子碧绿碧绿的,探春见了,便想起原来自己称自己为蕉下客,黛玉还说拉了自己去炖了,当初的玩笑依然在耳边,只是如今的人不再是原来的人。
探春呆呆站在芭蕉树下,想着心事,黛玉便悄悄过来,拉了一下探春的衣襟,轻声问道:“三丫头,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云儿没跟你们在一起?反被关在丫头们的屋子里等着官卖?官卖的时候,又没了消息?”
探春便红了眼圈,抽噎着说道:“那日,云妹妹没在潇湘馆,恰好是在老太太身边陪着说笑,我也同她们在一起,突然说抄家的官差来了,大家便一团忙乱,老太太晕死了过去,太太记挂着老爷的东西,便托大太太在老太太身边照顾,叫了我根凤姐姐一起到正房去收拾老爷的书信,当时云丫头就在老太太身边,同鸳鸯她们在一起,后来便再也没见着,如今大家都有了消息,唯独她和平儿巧姐儿几人不知去了那里。”
“哎,如今可去哪里寻她呢,也不知她过得怎样。“
“真是的,也不知她现在哪里,过得可好?”
“史家的人没来找她吗?”
“史家在西边全家获罪,家早就抄了,哪里还有人管她的死活。”探春叹了口气,转身拭泪,黛玉听了,更觉凄凉。
惜春见她二人在这里相对无语,便凑过来问道:“林姐姐,你们在说什么?”
“林姐姐在说云妹妹的事情。”
“哦,是在说她,林姐姐放心,那几日听说没了她的消息,我便请妙师傅起了一课,卦象主否极泰来。可见她也是个有造化的。林姐姐不必担心,说不定过几日便会有她的消息了。”
“既是这样,便叫下人加紧去打探她的消息罢了,只望老天有眼,让她少受些苦,这些年,她也是不容易的。”黛玉轻声说完,便转携着惜春的手进了秋爽斋。
李纨已经看着下人摆好了茶点果子,见黛玉等人进来,便亲手剥了松子递给她。又笑道:“今日妹妹回门大喜,应该高兴才是,怎么眼睛里到有泪痕?”
“刚才说起了云妹妹,不知她现在怎样。”黛玉坐在榻上,轻声叹道。
“她也是个命苦的,只是你如今是新婚之喜,不宜这样伤心,仔细王爷知道了,还不快擦了眼泪?”李纨说着,便拿过黛玉的帕子给她拭干了眼泪,又叫了素云打水来,给黛玉净了面,又重新装扮了。这里刚收拾好了,便听外边靖玉和水溶说话的声音。
黛玉便站起来,同李纨迎出去。
靖玉见黛玉脸上带着不快表情,便问道:“姐姐可是看着那里不顺心?只管说给我,我替姐姐办去。”
“那有什么不顺心的,只是想着这麽好的景致,以后又不能长住了。”黛玉只得淡淡的笑着,拿话岔开。
“这有什么,回头把菊花亭收拾出来,你喜欢菊花只管过去,若不然,索性在盖一所菊花坞,你愿意住就去住罢了。”水溶过来,凑到黛玉面前,笑道。
“你说的,回去就盖菊花坞,还要把世上最好的菊花都弄来。”黛玉笑道。
“这有何难?”水溶笑着和黛玉到一边说话。
李纨和靖玉都笑着摇摇头,黛玉如今在水溶面前就像个孩子一样任意撒娇,那一副小女人的姿态更加迷人。
惜春见了靖玉,便转过身去,靖玉便过去对惜春悄悄的说:“妹妹,昨儿去哦叫人给你送去的两盆菊花,瞧着还可以吗?”
“谁是你妹妹?我比你大好不好?”惜春瞥了靖玉一眼,这人脸皮真厚,明明比人家小,还叫人家妹妹,怎么想来!
“不过大两个月而已,你长得比我矮,权当是妹妹了。”
“你这人,可不是无赖吗?大一天也是姐姐,你若只管乱叫,我就去找林姐姐评理去。”
“哎,别啊。”靖玉见惜春转身要走,忙一把拉住。
惜春从小养在深闺,除了自家兄弟,别的男人几乎不曾见过,今日自己的手突然被一个宽厚的手掌握住,心中慌乱,顿时没了主张,忙往回抽着手,一边急道:“你快放开,谁同你拉拉扯扯的?”
“要我放开也不难,你只叫一声哥哥,我便放你。”
“你休想。”惜春顿时羞得两腮通红。
李纨在一边瞧见了,只装着没看见的样子,拉着探春出去瞧瞧饭准备的怎样了。
惜春见大嫂子和探春出去,心里更加着急,死命的抽出手,怒视着靖玉道:“你欺负人!我告诉林姐姐去。”
“哎,好妹妹,别去,姐姐会打死我的。”靖玉忙又拦住惜春,手却已经放开。
“就让林姐姐打死你好了。”惜春急得掉下泪来,一时去又不是,不去又不是。
“姐姐打死我,与你有什么好处?我死了,可再也没人给你弄那么好的菊花来了,你若想画菊花时,没有那么好的花做比较,可怎么办呢?”靖玉见惜春着急的样子,感到十分的有趣。
“呸!林姐姐回门,大喜的日子,你偏死呀死的,也不知道忌讳。”惜春啐了一口,转身跑开。
靖玉看着惜春一袭淡紫色的身影消失在菊花丛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